“他們命不久矣，現下已成定局，再不好逆天改命~”

　　素西面色冷淡，似乎此番敘述，跟他風馬牛毫不相及。

　　“可是，怎么蠻焯他們就行，我師傅的修行應該在他們之上的，我師傅怎么就不行呢？”

　　但作為人之同類我卻心有不忍。

　　雖眼下，他們行跡瘋魔，似鬼非人，已然是半截入土的活死人。

　　“我說，你快閉嘴吧，言多必有失，難道你沒聽說過么！”

　　來子再次厲聲厲色，誰我又哪里惹到了他。

　　“讓她回去吧，我再歇會兒，晚上也該走了~”

　　此時氣氛著實詭異的尷澀，我甚至突然感到，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委屈，也根本搞不清楚，這究竟又是為什么。

　　直至在素西的護送下，我稀里糊涂回到家后，看著再次騰空而起，不斷在我頭頂上，來回咕喵盤旋的冷鸮，方才慢慢心沉、靜寂了不少。

　　“又不是為了自己，其實你，犯不著沖撞你師傅的。”

　　素西自我身后，忽溫柔以道，想要試圖規勸于我。

　　“我就是聽他們傳言的邪乎，想著這個事兒也挺可怕的，你說他們也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以后他們的妻兒又該怎么活呢？”

　　雖然就目前來看，作為母親的我，對小昌垣的關愛也許不及凌辰，但畢竟我也身為人母，所以考慮起事情來，難免會比原來多上幾層思量了。

　　“不太懂，我只想勸你，莫再去你師傅那處探尋什么了，沒有結果的，你知道雷仙師他現在…為什么搬去道廟居住了嗎？”

　　素西一時欲言又止，許看我堵心的樣子，又生惻隱之心。

　　“你知道？”

　　以為此事還有回旋余地，見素西可能對此略知一、二，于是我當即靈機一動，欲另辟捷徑，想要先將素西作為突破口，好尋個能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休想套我的話，不過看在…我也只能把從雷仙師那處聽到的，再與你轉述一番而已，但你理應懂得，什么是知止不殆！”

　　素西當然受不了我的嬌里嬌氣，一時只能默認投降。

　　原來雷罡之所以會這樣怵頭，替那些罪人的后代們破格續命，無非都是因為，他的家人們，實在都已承受不住，那些因他而起的孽緣際會，所造成的無情業障了。

　　據素西說，雷罡的凡體肉身，本就不是天命所致，而是偷入陰曹逆天行之，鉆了冥府的空子，霸占他者靈魂，強借他人形魄，生生強行自塑凡胎，逆天奪命。

　　跟所有同道中人不同，盡管他世世能入輪回道，雖每世都能強占一個人的軀體重生，但所有經歷過的記憶重疊，卻不曾抹去。

　　原因他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仙靈之氣，他不入五行，不在三界，從不用去喝那只給凡人之體準備的，忘情孟婆湯。

　　而唯獨美中不足的是，只要無形的他，一附凡人身的話，那凡人必定承受不住，他那魂精陽明的神魄之息，肯會當即命畢。

　　但同時幸運的是，只要無形的他入輪回，多多汲取地府陰寒鬼氣，便就能暫壓緩蓋，他神魄之中的陽明精氣。

　　且只要他與結魄的靈體，隨之轉世、肉身共生，那在人世之間，就必須得始終依靠那一副肉身過活，直至壽終正寢。

　　不然與，其肉身結魄的本靈氣息，方是定難與之強行剝離的。

　　也就是說，他本身的靈犀，可能也會因此受損，而被迫暫時進入到一種，類似休眠期的魂游狀態，短時間難再入輪回。

　　不過最難能可貴的是，雖他強附在了，被結魄的凡體上，但此具凡體的常人命格，卻不會因此改變。

　　故他還須得去遵守，那冥冥之中的天道人倫之理，該什么時辰出生就得什么時候出生，該學而習之，該論婚延續子嗣…

　　總之，是一樣都不能少的，不然若是破了所附肉身的命格，對于他來說，可真不是什么好兆頭。

　　微風輕起，隱隱開始日落秋黃，我一邊聽著素西言說，一邊不拘小節的，徑直坐到了院里門前的臺階上。

　　“所以呢？這該不會就是，他不顧凡類眾生的理由罷？”

　　不時凝望著，依舊還在空中翱翔的冷鸮，心里亂七八糟的，都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個什么樣的結果。

　　并不想多與我狡辯，幽幽須臾間，只見墻根兒下，便就再次傳出了，素西的沉穩陰寒之音。

　　“聽李易來說，你師傅他，確是能涉足陰曹，哪怕足足死去七日七夜，雖呼吸停滯，全身寒冷虛極，印堂都呈紫褐幽青之色，哪怕瞳孔黑仁全然散盡…

　　但時間一到，只要他魂靈能夠自動歸體，只再需七日七夜的平復調息，那便可自愈恢復如初。”

　　不過可惜的是，我卻再沒有看到素西的形魄。

　　此時的他，就如一縷輕飄飄的陰魂氣息一般，透隱在暗處，終讓人看不見摸不著，簡直神秘的不行。

　　“…也因他治邪無度，多損凡胎陰德，所以前幾年他愛人產子，那凄苦小兒一生下來時，便就是個天生畸形的無肛孩童~”

　　其實素西所說，之前不管是通過婆婆，還是來子，我便都是早有耳聞的。

　　師傅他能與亡魂對話，特別是七日之內未入地府管轄者，還可將其魂魄牽回生前家中，幫其完成未了心愿。

　　他善超渡魂魄，善觀風水，能替身負災禍者擺弄造詣，驅邪避禍等等，在我看來他簡直無所不能。

　　只不過大家都說，他這么做也挺缺德的，缺陰德，其中，他的家眷便就受了牽連。

　　“原來那句‘缺德缺多了，小心生孩子沒屁眼兒’還真有這么回事兒啊！不過，這真的算缺德嗎？”

　　聽聞素西所言，我并未太過震驚，只是略感惆悵與悲哀。

　　本來，原聽那些閑人們談論過，說他雷四正管天管地管別人，可就管不了自己家，他倒什么事沒有，卻白白讓老婆孩子，跟著他受制。

　　“或許，也可以這么說吧，那些被他擺了一道的苦主們，見奈何不了他，也只好在他凡家的親眷身上動邪念了，所以…”

　　素西依舊話鋒淡漠。

　　“所以他才不想再去摻合其中，生怕再次連累身邊親人？”

　　因看不到他面相，我不知他會不會若有所思，又會不會同我這般，悲天憫人呢~

　　“嗯！不過這點，你的上一輩，應都深有體會，而且，無不也都深受其擾~”

　　素西突然的感傷之言，不知因何而起，可我此時，卻并不想再過多言語，隨即深陷思忖難逃之。

　　對呀~誰說不是呢，在這一點上，我確實應深有同感。

　　想想我老媽他們這一輩人，再往上說，包括我姥姥他們那一代人，那時候聽姥姥曾稀里糊涂的跟我念叨過，總說損了多少多少陰德，所以沒一個得了好兒的…

　　此刻，天上的冷鸮終于幽幽離去，貌似已然達成了目的，但它究竟所圖為何，我卻到底猜疑不知。

　　凌辰這時剛好抱著孩子回來，見我正滿目苦悶的坐在臺階上，不覺把兒子抱到了我面前來。

　　我寵溺無度的，看著小昌垣那肉嘟嘟的純凈面龐，剛剛愕然的心緒，立時便被融化了不少，心頭軟綿綿的甜蜜，真的是讓我感到幸福無比。

　　‘明明都是人，明明上一輩的孽債，怎么就非得讓下一代來承呢？

　　難道他們，也是天生修下的命不好，來這世間走一遭，就都是來遭罪的么…’

　　“素西，那還有別的道兒可走嗎？若想救他們，還能用什么法子，助他們脫離苦海？”

　　又動了惻隱之心的我，這冷不防的呼聲，當即嚇得旁側的凌辰踉蹌一退，險些不慎摔倒。

　　我沒有及時理他，只是依舊深情凝望著懷里的小兒子，不禁滿眸的秋水溫柔，和疼愛寵溺。

　　“有，你！”

　　我知曉，凌辰肯是聽不到素西說話的，不過好在之前，我早已給他打過預防針了。

　　“怎么說？”

　　所以，當我再言之際，他便也就非常實相的，把兒子抱進屋里去了。

　　“雷仙師賜你家傳針具，原本就蘊藏深意，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好的開端，我怕…”

　　素西似有隱瞞，又似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糾纏，他仍在思量著，自己到底該如何是好。

　　“嗯？什么意思？有話直說行么？”

　　“說啊？你不會是想急死我吧？”

　　我當即起身，速步移至墻根兒處，在此刻屋里的凌辰看來，我應該更像是陷入了瘋癲，且正在憑空對著身前的墻面框框，即將進入暴躁模式。

　　于是本偷看觀瞧的他，不免驚得渾身一顫，然后抱著兒子，便又若無其事地，躲進了隔斷屋里去。

　　素西聞言，一時竟又緘默不語，不知道是否因自己今日已說破太多，而憂心忡忡的，開始暗自埋怨。

　　“其實你師傅也不好判定，這件事到底是蠻焯所為，還是授其師意的蠻昆所布，所以我們暫時，還都不想讓你去冒這個險，要知道，他們的師傅真的…”

　　再次支支吾吾，不果斷，很顯然，這并非素西往日的做派。

　　“哎呀！你這繞來繞去的，都快把我繞糊涂了，有話直說，有屁快放行唄！”

　　為尋求真相，也許此時，是我言語太過激烈了吧，總之沒辦法的事兒。

　　可哪料接下來，素西又是一陣無聲的沉默。

　　“知道他為什么，以后都讓我寸步不離地，跟著你么？”

　　陰寒之聲乍起，墻根處，一縷幽魂飄搖，似顯非顯，淡得甚至都讓我看不見。

　　“為何？”

　　聞聲看去，我默默只覺，眼下素西，應正盯著我看呢。

　　“不過是想，你能夠親自去找尋，自己的身世之謎。

　　還有你們家的傳承針法，也只能是你自己去搜羅尋找，就比如，你是否曾聽說過，你們家有什么祖傳下來的東西，或是…”

　　終于，他的身影默默漸顯。

　　“祖傳下來的東西？祖傳…

　　有有有，確實是有，我小時候倒是常聽我姥姥念叨，說她爹，就我祖姥爺那會兒，好像曾傳下來了，不是一本、就是兩本什么書？

　　可關鍵是，他們家當年家道敗落，那東西也早就迷失了，就連我姥姥頭去世時，還曾為這事兒遺憾過呢~”

　　我想破腦袋，方才從回憶中抽絲剝繭，找到了些略有利用價值的，點點滴滴。

　　“迷失？難不成都丟啦？”

　　他一時若有所思，誰又再作何考慮。

　　“也不是，就好像聽說…聽說在一個叫什么虎大舅的那里吧，就是我媽他們的舅舅，而且據說那個叫虎大舅的人，還是我祖姥爺唯一親傳的高徒呢~”

　　我言說至此，只見一直躲于暗中的素西，卻忽而赫赫現身，眸光愕然，直逼我眼前。

　　“果然，日長則昃、月滿盈虧！”

　　下一秒，我忽聞素西的冷眸中，竟莫名閃現出了一抹，非常特殊的驚覺寒意，似有什么突如其來的變故，正讓他身臨大敵，而將陷萬不得以之地。

　　“文羽，我想時機到了，你該向著屬于自己的困境出發了，不要害怕，千萬不要害怕，他們誰都打不倒你。”

　　“記住，不管在哪兒，有我在，我都會幫你，除非我死！”

　　猝然間，素西的形魄，就那么慢慢變淺，甚至，在我都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他便生生消失在了我眼前。

　　“素西，唉！素西你別逗我，你這是又要去哪兒？去來子家嗎？唉！說話，你說話啊…”

　　我登時虛空亂抓，但始終再尋不到，有關素西的一絲蹤跡。

　　我慌了，立馬就慌了，僅憑直覺告訴自己，這并不是什么好兆頭。

　　“去吧，定要保護好你自己！”

　　莫名間，師傅竟在此時，左耳傳音而來，聲音中不乏倉促，我惶然不知，他們到底又遇見到了，何等稀奇事。

　　‘我明白了素西，你的意思是…要讓我自己去找這一切的根源頭~’

　　‘你放心，就算再冒險，我也不會讓你們失望的，我要救你，我要把你所失去的，統統都搶回來…’

　　‘我應該回姥姥家，去他家老宅舊址，找到祖姥爺留下的所有傳承，學而精進，在有本事與他們抗衡后，破解一切秘密……’

　　冥冥中，我默然確定，眼下應是去真正地探尋‘我身后所背負的傳承，和隱匿于我身上詭秘’最好的契機。

　　所以身體力行，我還真該早作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