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后我回了學校。在這里，我也能有和他人相似的幸福。

　　我們的關(guān)系在這個學期愈加親密，你的存在，讓我完全忘記了在醫(yī)院里的壓抑。你會陪我去找好吃的，陪我看電影，那段時間我記得的每一件快樂的事，都有你的參與。

　　我們的生日只差了兩天，所以我們就約好了在中間這一天一起過。我們給對方買禮物，說是給對方買的，其實我們都買了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你給我買了你種草很久的小音響，我給你買的是我一直很好奇的臉部按摩儀。收到禮物之后我們還互相揭短，分析雙方的動機。

　　我太幸福了。幸福得把我爺爺?shù)氖聮佋諏四X后，幸福得讓上帝覺得，我要遭受更多的不幸才能和這份幸福持平。

　　我走之后，我爸繼續(xù)一個人在醫(yī)院里守著爺爺。只有實在吃不消了，才讓姑姑在周末時替他兩天，然后在周一時又急匆匆地趕回杭州去。糟心的事情每天都有，護工換了好幾個，爺爺?shù)那闆r也常有反復。

　　我應該早點意識到的，這樣的環(huán)境開始影響他的精神。他開始變得沉默，不愿意和家里人交流。遇到不順利的事，他就會變得特別偏激。

　　爺爺?shù)奶K醒遙遙無期，不幸開始從醫(yī)院溢出來，蔓延到我們身上來了。于是，齒輪與齒輪之間開始爆發(fā)摩擦了。

　　之前，我和父親一起在醫(yī)院的時候，家里的事情，是我的姐姐撐了起來。

　　我跟你說過，奶奶平時靠幫人家念佛補貼家用。她經(jīng)常會起一個大早，趕最早的公車去念佛的地點。爺爺出事之后，我們怕她再有什么意外，加上那年經(jīng)常下雪，姐姐便決定每天都送奶奶念佛去。每次的地點都不固定，有些還是在山里的偏僻村莊，送到之后，她也不回家，直接就上班去了。

　　這一天，我姐姐回到了家。她的領(lǐng)導總是塞很多工作給她，她一個人總是兼著好幾個人的工作。這一天她還剩下很多事情打算回家做。可是她當她回到家時突然發(fā)現(xiàn)，家里的網(wǎng)被斷了。

　　過年時，我為了不添麻煩，跟爸說，我睡的地方?jīng)]網(wǎng)沒關(guān)系，我可以用手機給自己開流量。

　　幾個月后，運營商突然漲了寬帶的價錢。

　　在醫(yī)院的父親不能接受并取消了套餐。

　　他告訴了母親，而母親卻沒有跟姐姐說。

　　我和姐姐，在好幾年后的另一次爭吵中才理清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而當時的她，在她被奶奶冤枉騙她的錢之后，在領(lǐng)導欺負她沒背景，把她當廉價勞動力使喚之后，她忙了一天回到空無一人的家里，沒有什么可口的飯菜溫馨的燈光，還要接受斷網(wǎng)的現(xiàn)實后，她崩潰了。當時她還生著病，去醫(yī)院都沒有人陪。

　　我接到她的消息時，她已經(jīng)在醫(yī)院掛著吊瓶。她只能找我傾訴，只能和我說她的委屈。我當時就流下淚來，那些被我遺忘的現(xiàn)實，那些在醫(yī)院里積壓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被引爆了。

　　但我不能只是哭啊，我必須要做點什么。我給我爸打電話，問他為什么把網(wǎng)斷了，告訴他姐姐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話還沒說完我就已經(jīng)泣不成聲。我吼著嗓子跟他說我看了很多書，找了很多案例。爺爺不會醒了，放棄吧，我們不治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家就要垮了。

　　爸爸在中途就把電話掛了。我再給媽媽打，讓她快點去醫(yī)院找姐姐。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思跟我數(shù)落奶奶的不是。再然后我就只是在那哭了。

　　幾天之后，爸爸給爺爺辦了轉(zhuǎn)院，回到了家鄉(xiāng)的醫(yī)院。沒有了繁瑣的理療項目。爺爺?shù)牡納眢w一天天地衰落了。

　　姐姐自己去辦了便宜的寬帶。這件事情在很多年后我們都不愿意提起。我的家人們從不善于直接的表達。我只能從行動中去理解他們。而我也在這件事情之后，決定和你分手了。

　　那個時候的我們，已經(jīng)到了磨合期吧。你開始偶爾耍小性子，數(shù)落我的缺點，故意和我吵架。如果當時我只需要面對與你相處這一件事，我應該會做的更好吧，我會讓著你一點，在你生氣的時候哄哄你，不管你是不是假裝的。我還能在你的監(jiān)督下把學分追上來，爭取和你一起畢業(yè)。

　　但是真的很抱歉。我的家人們正在受苦，我真的不配擁有這樣的幸福，我更不希望我的不幸蔓延到你的身上來。做決定之前，我看了很多遍我們當時的聊天記錄。在這段時間里我并沒有做得很好，我發(fā)現(xiàn)我的負面情緒已經(jīng)在傳染給你了。

　　你也是我的家人，是我主動選擇的家人。我多么希望同你的戀愛里只有快樂，我從不跟你說爺爺?shù)氖慮欏Ｎ也輝概c你傾訴，也不想我的情緒感染你，所以我只能和你分手了。

　　在這之前我沒有過類似的經(jīng)驗，完全沒想到分手的過程是那么地艱難，最后還是給了你不好的回憶。

　　第一次提的時候，你從我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不對勁。我在你的宿舍樓下等到你出來時，發(fā)現(xiàn)你化了妝。你原本就很漂亮，之前的約會你從來都只是簡單地涂一下口紅。那一次的你，美得就像你的名字一樣。我明知故問地說：“為什么今天想起來化妝了？”

　　你像天鵝一樣昂起脖子，把臉微微側(cè)到一邊說：“分手也要體面。”

　　我組織好的語言，好不容易平靜的情緒，就在這一瞬間被你擊碎了。我再次沉浸在你帶給我的巨大幸福中不能自拔了。

　　在幾個月后，我還是成功了。其實那次真的沒有關(guān)系，你耍小性子沒有關(guān)系，你把我晾在一邊，和別人一起玩游戲也沒有關(guān)系。也許我也有做錯的地方，也許我的態(tài)度也不好。我只是一時接受不了，我只是抓住了一個由頭，故意說了幾句狠話，成功地和你分手了。

　　你知道嗎，老五得知這個消息后，每天都會帶著我去小東門買半個西瓜。我和他兩個人一人一把勺子挖著吃。他真的很擅長關(guān)心人。吃了幾天后，他跟我說：“……兄弟，什么時候等咱們吃厭了，你就去跟她道個歉，你倆還好好的行不。”我當時沒有說話。就這樣我和他吃了整整一個月西瓜，他知道勸不動我，才放棄了。

　　從那以后我開始很晚才睡。

　　晚一點睡吧。

　　困倦了也會有眼淚，夜深了沒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