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司的殮尸房,隱于東院地下一層。
衙役領(lǐng)(lǐng)著眾人乘垂梯而下,生銹的鐵鏈發(fā)(fā)出刺耳的“嘎吱“聲,在寂靜的地底格外刺耳。
十二盞青銅長(zhǎng)明燈高懸穹頂,暖黃的火焰在琉璃罩中無聲跳動(dòng)(dòng)。還未走近尸臺(tái),一股混雜著鐵銹、尸臭與防腐藥水的刺鼻氣味便撲面而來。
方予璃下意識(shí)掩住口鼻,卻在抬眼時(shí)(shí)愣住——嵐影早已端坐在殮尸房中央,魑魅司的司長(zhǎng)殷字安,此刻此刻正諂媚地請(qǐng)嵐影落座檀木座椅。
方予璃心下詫異,這嵐影消息怎么這般靈通?自己這才剛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線索,與拓悠他們趕過來,這家伙還先他們一步來了這魑魅司……
待他們仨走近時(shí)(shí),嵐影已經(jīng)(jīng)悠然落座檀木座椅。并無過多的套話,方予璃等仵作危巧心珊珊趕來,就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王爺,我需一些紙和筆,紙張?jiān)醬笤膠茫磽猓€需一張地圖,地圖范圍要能清晰看到聿都、杏花村,以及臨近的城鎮(zhèn)(zhèn)與村落。”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殮尸房里,顯得格外清脆。
“大膽!”殷字安扯著他那尖銳刺耳的嗓門,手指著方予璃批評(píng)起來,“你這丫頭片子,竟然還敢吩咐起來了?”然而,嵐影卻并未認(rèn)(rèn)可他的言辭與行為,只是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那目光似淬了寒冰的刀刃,驚得殷字安喉頭一哽,訕訕噤聲。
嵐影微微抬了抬手,動(dòng)(dòng)作優(yōu)(yōu)雅而從容,他示意殷字安把東西都準(zhǔn)(zhǔn)備來,殷字安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即佝僂著退下備物。不多時(shí)(shí),紙墨圖卷皆已齊備。
危巧心緩緩走到那幾具尸體前,將蓋在尸體上的白布緩緩掀開,腐爛程度不一的尸體便陳列在幾人面前。
方予璃并不急著檢查死者,而是把那枚見過的符文印記先畫了出來。
“嵐王爺,這是我們?cè)詵接枘壩鲆u的地方,找到的符文印記,昨晚在他身上,我也同樣見過。”語畢,方予璃將大幅宣紙上畫了符文印記的一角撕下,并麻煩拓悠遞過去給嵐影查看。
嵐影目光落在那個(gè)(gè)符文上時(shí)(shí),眼神微微一凝。他的腦海中,無數(shù)(shù)畫面如閃電般劃過,那些曾經(jīng)(jīng)被遺忘的線索,此刻似乎都在這個(gè)(gè)符文的刺激下逐漸浮現(xiàn)(xiàn)出來。但他未動(dòng)(dòng)聲色,只是靜靜地聽著方予璃繼續(xù)(xù)說明。
“據(jù)(jù)拓大人回憶,在臨貴芳第一次遇到民女的當(dāng)(dāng)日,曾于御獵府撞見運(yùn)(yùn)送進(jìn)(jìn)來的尸體上,也曾出現(xiàn)(xiàn)過這樣的印記,這其中可能會(huì)有關(guān)(guān)聯(lián)(lián),這是今日我們發(fā)(fā)現(xiàn)(xiàn)的線索之一。”
方予璃條理清晰地陳述著,同時(shí)(shí)取出收集了赤色泥土和腳印痕跡的兩方手帕,讓公良決一并呈給嵐影。然后,她一邊在鋪開的大幅宣紙上寫下關(guān)(guān)鍵線索,一邊繼續(xù)(xù)解釋,“在發(fā)(fā)現(xiàn)(xiàn)符文的不遠(yuǎn)(yuǎn)處,綠水河邊的青苔上我們還找到一個(gè)(gè)腳印,里面嵌著些赤色泥土。”
說到這里,方予璃下意識(shí)抬眼看向嵐影,卻正對(duì)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那眼神太過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讓她心頭沒來由地一緊。她不明白為何每次與這位王爺對(duì)視時(shí)(shí),都會(huì)感到莫名的心虛和不安,那雙眼睛似乎總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但很快她調(diào)(diào)整了過來,繼續(xù)(xù)說道,“據(jù)(jù)拓大人回憶,送來魑魅司處理的尸體中,前兩起妖襲案件中,死者身上也曾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此種赤色泥土——這便是我們今日發(fā)(fā)現(xiàn)(xiàn)的第二個(gè)(gè)線索。”
方予璃說著,把線索關(guān)(guān)鍵詞也寫在了宣紙上,這一方宣紙,恰似破案電視劇里破案人員手中的小黑板,隨著她筆下的字跡不斷延伸,整個(gè)(gè)案情如同被梳理的絲線,逐漸有了脈絡(luò)(luò)。
嵐影看著她專注書寫的側(cè)(cè)臉,在暖黃色燈火的映照下,她那輪廓柔和卻又透著一股堅(jiān)(jiān)韌。他的眼眸中掠過一抹興致——她似乎每次出現(xiàn)(xiàn),都能帶給他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
這本是一宗復(fù)(fù)雜棘手的案件,而她卻能如此鎮(zhèn)(zhèn)定自若,有條不紊地分析線索,著實(shí)(shí)令他對(duì)其刮目相看。嵐影微微瞇起眼睛,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他倒想看看,這個(gè)(gè)方予璃究竟能分析出什么名堂來。
而方予璃寫完線索相關(guān)(guān)的字詞,抬頭轉(zhuǎn)(zhuǎn)過臉去朝危巧心問了一句,“怎么稱呼姐姐?”
方予璃語畢,從懷里掏出手帕,捂住鼻子,一邊靠近尸體檢查,一邊看著危巧心等待她的回應(yīng)(yīng)。
“叫我仵作……巧心……也行。”危巧心愣了愣,先是客氣說辭,而后小聲提議了一番。
“巧心姐姐。”方予璃微微笑了笑,看向危巧心。
危巧心似乎沒意料到方予璃會(huì)叫得如此甜,頓時(shí)(shí)有點(diǎn)(diǎn)不好意思,嘴角不自覺地翹起。
“能和我說說這幾人的具體情況么?”方予璃又問。
遁入破案模式,她的眼神專注而堅(jiān)(jiān)定。此刻的她,覺得自己就是福爾摩斯與柯南的結(jié)(jié)合體,平日里那些嘻嘻哈哈的模樣早已收斂起來,整個(gè)(gè)人透著一股認(rèn)(rèn)真和干練。
“死者都是十五到二十歲的年輕男子,”危巧心很快恢復(fù)(fù)了專業(yè)(yè)態(tài)(tài)度,“其中兩具尸體死因不明,送來時(shí)(shí)已經(jīng)(jīng)檢測(cè)不到任何邪祟氣息,其余的……”她頓了頓,“都是被鬼魅、妖邪攝魂而亡。”
方予璃仔細(xì)(xì)檢查著每一具尸體,眉頭卻越皺越緊——這些尸體上竟都找不到弟弟身上那種符文印記。
“拓大人,”她忍不住抬頭問道,“您確定在其他死者身上見過那枚符文印記嗎?”
拓悠神色凝重地點(diǎn)(diǎn)頭,隨即走到其中一具尸體旁。他俯身查看,突然僵住了:“奇怪,印記……不見了。”
危巧心聞言快步走來,從助手手中接過一個(gè)(gè)精致的琉璃瓶,瓶中淺金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她取出一塊細(xì)(xì)紗布,蘸了些液體,按照拓悠指的位置輕輕涂抹。
只見死者蒼白的皮膚上,一個(gè)(gè)暗紅色的符文正緩緩浮現(xiàn)(xiàn),紋路詭異地扭曲著,與方予璃剛才畫出來的符文印記如出一轍。
危巧心立即示意助手,“全部檢查一遍!”
隨著金色液體逐一涂抹,殮尸房?jī)?nèi)的尸體上相繼顯現(xiàn)(xiàn)出相同的符文印記,在幽暗的燈火下泛著詭異的微光,仿佛某種邪惡的契約。
眾人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是下官失職!未檢查周全……”危巧心說著,臉上滿是愧疚之色,她立即與其助手齊齊跪下領(lǐng)(lǐng)罪。
嵐影看著那逐個(gè)(gè)顯現(xiàn)(xiàn)的符文印記,提了提眉梢,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贊賞。這些線索若是沒方予璃插一腳進(jìn)(jìn)來,很可能都還未發(fā)(fā)現(xiàn)(xiàn)……心中暗贊方予璃。
[這家伙倒是心思縝密。]
“起來吧。”嵐影淡淡道,“這印記本就隱蔽,發(fā)(fā)現(xiàn)(xiàn)不了也情有可原。”
他目光轉(zhuǎn)(zhuǎn)向方予璃,少女認(rèn)(rèn)真的側(cè)(cè)臉在暖黃燈火光色下顯得格外生動(dòng)(dòng),那雙明亮的眼睛里閃爍著執(zhí)(zhí)著的光芒。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期待聽到她的見解。
“方姑娘,說說你的想法。”嵐影道。
方予璃有些局促地?fù)狹藫蝦竽X勺。她還有許多細(xì)(xì)節(jié)(jié)需要確認(rèn)(rèn),思路尚未完全理清。
“王爺容稟,”她恭敬作揖,“能否容民女再多了解些情況?”
方予璃可沒少看偵探類的小說和影視劇,在未知全貌之時(shí)(shí)妄下斷論,那可是偵探們的禁忌。
嵐影眉梢微挑。他原以為這丫頭會(huì)急于表現(xiàn)(xiàn),沒想到竟如此謹(jǐn)(jǐn)慎。這般沉穩(wěn)(wěn)的心性,倒與初見時(shí)(shí)那個(gè)(gè)驚慌失措的模樣判若兩人。
嵐影略一頷首,“準(zhǔn)(zhǔn)了。”
得到許可,方予璃立即轉(zhuǎn)(zhuǎn)向危巧心:“巧心姐姐,能否告知這些死者的具體死亡時(shí)(sh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