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暑假，橘子對父母說想要回去看望外祖父，便一個人坐上了從上海到蘇州的火車，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土生土長的白茶鎮。
—01—
白茶鎮地如其名，盛產茶葉，橘子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家里就是以販賣茶葉為主的商戶人家，后來因生意不景氣父母去了外地打拼，想著等在上海有了一點資產后便把橘子和外祖父也接過去，可是外祖父說他舍不得祖上留下的那片茶園，舍不得祖祖輩輩繼承了那么久的茶業，加上年歲已大，便拒絕了他的女兒和女婿留在了白茶鎮繼續打理著老家的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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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車之后天色已臨近黃昏，橘子找了好久才覓得了一輛去白茶鎮的卡車，許是出來送茶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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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彎彎曲曲，行駛了大概兩三個小時才到了鎮上，橘子回到茶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站在門外敲了半天門，卻始終沒人應。思前想后，最終將目光落到了旁邊的青石墻上。于是乎橘子二話不說擼起袖子翻上了圍墻一腳搭在墻外一腳已跨進了墻內，整個人坐在了墻沿上。
就在橘子縱身準備跳下去的時候，墻外卻傳來一陣嚴厲的呵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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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大晚上進茶莊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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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循聲向墻外望去，只見一位十六七歲的俊郎少年正仰著頭一臉嚴肅地瞪著她，借著他手里提的燈籠發出的昏黃的微光，橘子看清他眉宇間隱隱透露著的怒氣，旁邊還立著一只惡兇兇的狼犬，直勾勾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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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橘子和言辭第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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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剛想開口解釋，只見那狼犬惡狠狠地吠了兩聲，掙脫了少年手里的繩子見勢就要沖上來，橘子“啊”地尖叫了一聲，重心不穩從墻沿上直直摔倒在墻內的地上。那少年頓時一臉驚恐，急忙掏出鑰匙開了門從一旁的側門步履匆匆地走進去將摔倒在地上的橘子扶進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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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子，橘子像只好奇的貓，東看看，西瞧瞧，屋內的裝潢倒沒怎么變動，依舊保留著復古的風格。少年讓橘子將手臂伸直放在桌上好給她上藥，她一邊照做一邊繼續四下打量著這座許久未見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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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女孩子家大晚上的瞎跑些什么，幸好只是擦破了點皮，萬一傷到筋骨可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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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眼前人開口訓斥，橘子這才將目光從老房子上收回又重新落到他身上。雖是呵斥，語氣竟是出奇的溫柔，這或許就是蘇州這帶人的性子吧，溫潤細膩，只是沒想到連男子也會這般溫潤如玉，宛若一位古代讀書人家的翩翩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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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自己家也犯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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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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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人用一副錯愕的表情望著她，這時，門外傳來了外祖父的喊聲，橘子急忙應聲答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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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祖宗欸，你怎么來也不提前知會我一聲，要不是小黑跑到茶園使勁拽我褲腳，我到現在估計都還沒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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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想給您個驚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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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自己疼愛的外孫女，外祖父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撇眼看到橘子剛上好藥的手臂，又滿是心疼地輕聲詢問道：“這……傷口咋弄的啊？疼不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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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外祖父擔心的神色，橘子連忙將受傷的手臂藏于身后，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看了一眼一旁神色緊張的少年，繼而說道：“沒事外公，我翻墻不小心摔的。”橘子說完，看到身旁人松了口氣，朝自己露出一臉愧疚的表情，橘子愣了愣，忙別過臉去。
—02—
聽外祖父說最近幾年蘇州的旅游業很發達，他本只想趁此機會重新出售茶葉賺點小錢，沒想到生意還挺好，時間久了一個人竟有些忙不過來便招了幾十個工人打理茶園，而那日那個少年的父親便是外祖父茶園的一名長工，他也是趁著暑假空閑幫父親接替工作暫時在茶園工作的，聽外祖父說，那少年從小便父母離異，只留得一個名，叫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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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茶鎮自古以來便有舉行廟會這一活動，而今年的廟會好巧不巧被橘子趕上了。廟會當天，全鎮都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籠，河街上到處漂浮著七彩的蓮燈。橘子離開小鎮太久了，對廟會上發生的一切都很感興趣。她正蹲在河街上看別人放蓮燈呢，突然感覺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橘子回過頭，竟是那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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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辭？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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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上的蓮燈興許要放到天亮呢，我先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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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辭拉過橘子的手，逃離熙攘的人群，橘子呆呆地望著眼前人的背影，任由他拉著走，那一瞬間一股獨屬于少年的溫度席卷著她的全身，橘子感覺自己的腿像被灌了鉛一般沉重，竟提不起勁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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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條巷子，言辭停腳在一家老店門前，店子門面沒有特別的裝飾，只在正中間掛著一個牌匾，用墨水寫了李記鋪子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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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辭讓橘子先選個舒適的位置坐下，便朝柜臺走去，只見他與柜臺老板閑聊了幾句，那人點了點頭便朝廚房走去了。看來他經常來這兒啊，橘子如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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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才過了半刻鐘吧，桌上便堆滿了各種花色各種形狀的糕餅，橘子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塊塞進了嘴里，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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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聽茶莊爺爺提起你愛吃甜食，便特意選了這家店，我來過很多次了，味道還可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你快試試吧！算是我為上次的魯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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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辭支支吾吾地說著，不時朝橘子瞥一眼觀察著她的表情，那老實認錯的憨厚神情，倒讓她心生幾分不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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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小事，早過去了，再說了那也不能全怪你啊，畢竟不知者無罪嘛，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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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雖這樣說，但看言辭卻還是一副耿耿于懷的神情，橘子拿起一塊糕餅趁著言辭不注意塞進了他嘴里，少年驚得瞪大了雙眼呆呆地望著眼前盈盈一笑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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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吃得太快，橘子有些被噎到了，連忙端起眼前的瓷壺，也不管里面裝的是什么就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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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喝那么快！那是……果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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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等言辭說完，橘子早已將一壺酒給喝了個干干凈凈，只剩下了個壺底兒。壞了，言辭頓時覺得自己又干了件蠢事，他剛才怎么忘了將酒換成果汁呢，這下可好了免不了茶莊爺爺的一頓訓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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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橘子醉醺醺地趴在言辭背上，整個人醉得不省人事，臉紅撲撲的，不過倒比平時多了幾分可愛少了幾分囂張跋扈，言辭這么想著，不免輕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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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亮好漂亮，我要去摘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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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從言辭背上掙扎著要下來，伸著手指著水里那輪滿月說道，伸手就準備去撈，急得言辭忙伸手攔住她，橘子哪里肯罷休，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撒潑打滾。
言辭沒辦法，只得摸著橘子的頭輕聲安慰道：“那你聽話我去給你摘月亮，你在這兒乖乖等著我啊！”橘子使勁點著頭，滿臉期待地望著他，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宛若溪澗飲水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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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言辭仍舊有些不放心便脫下外套綁在橘子腰間將她系在一棵小樹旁，生怕一不留神就不見了。自己則跑到河邊，擼起衣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瓶裝了一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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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辭對著月亮將倒影投在瓶子里，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瓶子一邊著急如焚地朝不遠處那棵小樹跑去，生怕自己不小心摔了瓶子，更怕晚一點兒那丫頭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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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辭捧著瓶子氣喘吁吁地跑著，遠遠看見橘子還在，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走近一看那丫頭早已經睡著了，言辭看了看手中的瓶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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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摘月亮，你倒好自己在這兒睡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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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辭故作抱怨地說道，想起夜里涼，便將外套取下蓋在橘子身上這才將她給抱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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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耀眼的光將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長，一高一矮，卻相得益彰，只是這朗月清風的夜晚最終卻只成為少年藏在心上的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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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暑假很快過去，轉眼橘子就得回上海了，臨走前，橘子竟比自己預想的更加不舍，她突然發現自己不光舍不得這個樸實的小鎮，舍不得外祖父，還舍不得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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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車站的時候，橘子怕外祖父等太晚會沒車便讓他先回去了，外祖父仔細叮囑了好一會兒這才依依不舍地坐上了回小鎮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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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橘子剛準備進站的時候，忽的聽到身后有人喊著自己的名字，她一臉疑惑地回過身，看到言辭急匆匆地朝自己跑來，額頭上滿是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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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這個……給你”言辭氣喘吁吁地說著，將手中一個小罐子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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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接過言辭手里的小罐子，打開一看竟是一罐茶葉，橘子愣愣地望著眼前的這個少年，難怪這幾天都沒見到他，竟是去給自己摘茶葉了，一想到言辭笨手笨腳采茶葉的情景，橘子又好氣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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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送禮物都送巧克力送包包，哪有人送茶葉的。”橘子嘴上雖不停地吐槽著，卻不知不覺間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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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什么能送你的，所以，不過要是你嫌棄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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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言辭說完，橘子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將臉埋進他寬大的衣間，眼淚瞬間“啪嗒啪嗒”不停掉落著，將言辭的衣服浸濕了好大一片，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廣播里在說著什么，橘子完全沒心思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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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喜歡。”橘子埋著頭聲音哽咽地說著。只要是你我就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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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擦去眼角的淚朝言辭勉強擠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轉身進了站臺，那后半句話終是被淹沒在了人海，沒能隨風傳到言辭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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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背影越走越遠，少年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的又憶起那個朗晴的夜晚，月亮格外的圓，格外的亮……
只是啊，月光還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還是李白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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