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舒深呼吸了幾口，轉而平靜道：“公司如果沒有盈利，你們——包括我，都要失業。我給了你們足夠的整改時間，為什么其他三個廠子能做到？”

　　“你們不行？”

　　這一句都要失業的話，把眾人嚇到，稍稍的冷靜下來。

　　有個婦女鄉音濃重地抱怨。

　　“你們是給俺們改的時間了，可你一件次品扣一百，俺們半天都白干了。那要是一下弄好，俺們也不想把布料弄壞啊。何況——啊！”

　　顧舒還沒從這話里反應過來，說話的那個婦女突然被一個男的往外邊拉。

　　“你放開，讓她說清楚！”

　　“公司沒有一件次品扣一百的規定，只是這件不計工資，扣掉布料成本費。”

　　眾人頓時又嘈雜起來，然而不知道是誰高喊道：“他騙人，他不是老板，他身后那個才是。”

　　“騙子！騙子！大騙子！”有人帶頭喊，立馬群情激奮。

　　.

　　陸修平盯著剛才那個說話說一半被拉走的婦人，距離太遠，他來不及追趕。

　　不過轉念一想，這里這些工人。她沒說出的話肯定也還有別人知道。

　　從奶奶病了，到現在，陸修平是深刻的明白了一句話。

　　熙熙攘攘，皆為一個“利”字。

　　.

　　陸修平一抬手，拎小雞仔一樣的把顧舒拉回身后。

　　他高聲道：“不錯，我才是你們老板，他是我秘書。但我要告訴你們，公司對調整期次品的處罰就是沒有工錢，嚴重的扣除材料費。多扣你們的，想想你們——”

　　他話音還沒落，一幫男人就胡亂往上擁，還有被嚇到的女人的尖叫聲。

　　混亂中，一把鐵鍬沖陸修平腿就砸過來。顧舒尖銳的叫聲“陸修平！”

　　刺的陸修平腦袋疼。

　　.

　　陸修平瞄準時機，彎腰一把握住鐵鍬柄。一用力，直接把鐵鍬抓到他手里。

　　那男人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呆呆的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陸修平不屑的冷哼了一聲，用柄狠狠的敲回去，那人一聲慘叫。陸修平在用鐵鍬往水泥地上一劃，聲音刺耳。

　　他大聲道：“是不是有人跟你們說，這么多人一起鬧，公安局不會把你們都抓走，不抓不過來。”

　　“我告訴你們，不存在這種事。現在的刑偵手段，惹事的一個別想跑。留案底將來可是要影響你們孩子的。公務員，就是那些你們去的辦事處，警察什么，那些工作你們孩子一個都做不了。”

　　因地制宜，工廠大部分人都學歷較低，并且處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里，見過的領導只有廠子里的這些人。

　　他們不懂法，很容易被煽動。可孩子一條，是他們死穴。

　　剛才還氣勢洶洶拿著鐵鍬跟要殺人一樣的男人，抖著手。

　　“不、不、不，不是吧。”

　　“不是，嚇唬我們！”旁邊又有人煽風點火。

　　“愛信不信。”陸修平懶得跟他們廢話。

　　“公司除了我說的那兩項處罰，別的沒有。有的話，也是讓你們廠子里領導克扣了。”

　　“次品率那么高就是不行，你們在這么鬧事，那我就直接關閉廠子。”

　　一聽這話，有人急了。喊著“不能關！”

　　小地方，文化又不高，找個事做不容易。在次品的事出來前，辛苦點，一個月工資很高的。有的女工比家里男人掙的都多。

　　這廠子的逢年過節，還都給發東西。什么購物卡，水果，一個節最少也二百塊錢的東西呢。

　　這工廠關了，上哪在找這樣的工作。

　　“不行，老板，不能。我們好好干的啊，次品一定少，一定合格。”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一定的，老板，我們一定合格。”

　　.

　　陸修平回頭看顧舒，他拎著文件包，還很鎮定。似乎剛才那個尖叫的人不是他。

　　“先讓我們走。”

　　人群讓開一條路，陸修平拉著顧舒往外。

　　顧舒眼神亂飛，還試圖找廠子里的幾個領導。事一鬧出來，他們就沒影子了。

　　顧舒剛才看了，攝像頭都不亮，停止工作了。

　　可以說，爛到根了。

　　.

　　陸修平拽了顧舒一下，走的磨磨蹭蹭的。他們到廠子外，車就在前面。陸修平拉著顧舒，要把他先塞進車里。

　　陸修平準備開車，得讓這弱不禁風的顧舒先上去，不放心他自己在外頭。

　　忽然，一陣風聲傳來。陸修平往回轉，卻被旁邊的顧舒撲個正著。

　　.

　　顧舒跟老母雞似的，張開手臂，抬手把陸修平腦袋抱住。陸修平先聽見“滋啦”一聲，顧舒衣服撕了。緊接著，石頭砸過來的悶響。

　　石頭滾下去時還擦到了陸修平的肩。

　　.

　　陸修平睚眥欲裂的盯著這幫慌亂無措的面孔，厲聲喝道：“誰！”

　　顧舒靠在他身上，催促他：“快走。”顧舒手捂著腦袋上方，殷紅的血從他的指縫里往外流。

　　.

　　陸修平重重的望了石頭砸來的方向，試圖把所有人的臉都記住。

　　他把顧舒塞進車里，自己坐上駕駛座，尖銳的鳴笛把那些員工嚇走。

　　尚在建設中的小城市就這點好，路寬，紅綠燈少。

　　樓層還普遍都低，醫院是少有的高建筑，目標非常顯眼。

　　.

　　石頭砸在額頭上，一半傷口還在頭發里。陸修平在現場時就看了，那石頭是從地上扣出來的，很臟。

　　他當機立斷，直接讓護士把顧舒頭發推掉，處理傷口。

　　顧舒捂著頭不愿意，讓陸修平摁著硬是給剃了。

　　消毒上藥，打了破傷風。

　　額頭被劃的比較嚴重，顧舒為了美觀，沒讓縫針，用膠沾的。

　　這個傷，也用不著住院，記得來換藥就成。

　　.

　　陸修平醫院旁邊酒店開了個套間。說是最好的套間，結果又簡陋又臟。

　　幾樣基礎的漆皮充實木的家具。墻角好多地方都有霉斑，地毯也臟兮兮的。

　　陸修平想換地方。腦袋被剃成這樣，意見很大的顧舒往沙發上一坐，不想折騰，懶得動彈。

　　沉默地不理陸修平，

　　陸修平按著醫囑給他點的吃的，其中的一道大骨湯，乳白湯色，濃香誘人。

　　陸修平給顧舒盛湯。“說話，我說你一大男人，斤斤計較皮相做什么？”

　　陸修平放下碗，碗里的熱氣直往外撲騰。

　　“怎么，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格外注重外表了。”

　　顧舒終于說話。

　　“滾！”

　　.

　　陸修平聽說的麻溜滾遠了。他的心從意外發生的那一刻就撲騰個不停。很需要靜下心來，好好想想。

　　他跟顧舒互相陪伴，他也一直確定彼此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

　　但沒有想過，在未知的危險降臨時，顧舒會那樣的、奮不顧身的保護他。

　　無論是顧舒擋在他面前，還是顧舒抱住他。

　　都讓陸修平的心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