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歡呼、有人在痛哭。有人不知所措、有人不明所以。

　　厲鬼一死，原本躲在遠處，不敢靠近的鄰居們，紛紛歡快地敲起鑼鼓，吹著嗩吶。

　　氣氛歡快，讓人不由地想起舞。

　　剛才還在吊喪，片刻后，這里像是有人要成親了。

　　屋內，花婆已經哭啞了嗓子，年邁的老婦人，無助地捶打地面。

　　有人害死了他兒子。

　　很多人。

　　整個世界都是歡快的，只有她獨自悲傷。

　　很快，這種悲傷感染了身旁那個女孩。

　　陸小魚很想過去安慰花婆，可一過去，老婦人就撿石頭砸她，恨不得把這如花似玉的姑娘生吞活剝。

　　傅金仁只差過去罵人了，這頑固的老婦人忒不識相，你兒子是被妖怪踩死的，變成鬼后還是他自己自殺的，與我們何干。

　　再說了，一只吃人的鬼物而已，死了活該！

　　到現在為止，傅金仁還處于慣性思維當中，以為童溪吃了人，所以不遺余力地譴責花婆目光短淺。

　　后來知道了真相，知道是包括楊蛋在內的幾個人污蔑唐溪之后，傅金仁沒有后悔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鬼物，生來就與人對立，即便不吃人，也會擔心有人以為他吃人，而去害人。

　　立場不同，正義不同。

　　身為斬妖師，傅金仁不會因為自己殺了一只“無害”的鬼而自責，天下就沒有無害的鬼。

　　但他后來還是給花婆送去了夠她養老，足夠她剩余日子吃穿的銀兩。

　　用的自己的銀子。

　　意料當中，花婆就算餓死，也不肯接他的錢。

　　拿著掃把把他趕出門外。

　　至于造謠的楊蛋幾人，生活照舊，無獎無罰。

　　他們造謠了嗎？造謠了。

　　因為鬼沒吃人。

　　該受罰嗎？

　　不該受罰，因為唐溪真的是鬼。

　　意難平。

　　回去的路上，陸小魚一直很不開心。

　　她與傅金仁不同，傅金仁是斬妖師，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可以不論對錯，將妖魔鬼怪全部殺死。

　　她是修士，山上修士，更多的時候，追求的是自身的“道義”。

　　何為道義？

　　幾千年前，道教尚存那會兒。

　　道士們遁入山林，講究一個“清靜無為、道法自然”。

　　說的是萬物和諧共存，不與之爭。

　　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大家一起做朋友。

　　但后來發現不對，因為妖魔不這么想。

　　百姓疾苦，修行者不能獨善其身，于是道士下山，有“除魔衛道”的道義。

　　可這個“除魔衛道”的道義又與原宗旨相悖，道士糾結了。

　　既不能匡扶天下，又不能獨善其身。

　　說白了，身而為人，天然帶著立場，做不來什么都對的事。

　　一邊不想違背“萬物共生”的宗旨，一邊又不忍看百姓受妖魔禍亂。

　　恰逢此時，齊武帝上東岳求得一只葫蘆，時任道教掌門，求之不得，助齊武帝創立斬妖司，順手一推，把這山下爛攤子事交給他們自己。

　　重獲一身輕松，道士們又歸隱了山林。

　　但歸隱是歸隱了，有些事情仍是想不明白。

　　到底是清靜無為道法自然呢，還是稍微管一管，讓天下有規則有秩序地良好發展呢？

　　在這種糾結當中。

　　道教不可避免地四分五裂，成了后來山上林立的各個仙宗門派。

　　現在除了正統那一脈，山上修士哪里還會管什么道法自然。

　　修自己的長生道，煉一口金光飛劍，才是正事。

　　陸小魚覺得自己的劍心有些蒙塵，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

　　看向琦玉。

　　這家伙，一直都是天然呆的表情，什么都無所謂，什么都不在乎。

　　剛才的那段風波，在他眼中，估計還沒吃火鍋沒放底料來得讓他焦躁。

　　“琦玉不會真的沒有情感吧？”陸小魚突然在心里起了疑惑。

　　但隨即釋然。

　　肯定有啊，與他相處一個多月，琦玉還是有很多在乎的事情。

　　比如修煉、比如鍛煉身體、比如糧食鋪子的老板父子，比如生活中很多細微、別人甚至不會在意的事情，在他看來，都是心里值得計較的東西。

　　但對某些事，他又不以為意，陸小魚能從琦玉呆呆的眼神中看出，那不是冷漠不關心，而是看開之后的淡然。

　　就像自己第一次御劍成功后非常喜悅，到了現在，根本無法對自己造成一絲波瀾。

　　陸小魚不免心想，這個男人，到底經歷過什么。

　　以至于頭都禿了。

　　事實上，琦玉還是很苦惱的，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只鬼，卻沒有幫他磨練心境，著實有些可惜。

　　關于唐溪為什么在琦玉心境中走一遭后，出來就自殺了。

　　陸小魚覺得不用解釋，因為琦玉做了什么她都不驚訝。

　　傅金仁則暗自猜測，定是之前他和陸姑娘對厲鬼造成了大量傷害，讓它覺得無處可逃，與其束手待斃，不如自行了斷，光頭雖然做了點什么，但主要原因應該還是他和陸姑娘。

　　嗯，肯定是這樣，光頭是個打醬油，肯定沒自己厲害。

　　男人嘛，就得自信。

　　到了租借民宅，當做臨時據點的斬妖府。

　　韓沐出奇地沒有站在門口觀望，到了里面才知道。

　　原來是有貴客上門。

　　是之前在城門口看到的破鞋和尚。

　　四五十歲，一身結實的肌肉，如龍蛇盤踞山岳，隱藏在掉色的袈裟下。

　　是位武僧。

　　見三人歸來。

　　和尚起身主動與他們打招呼：

　　“阿彌陀佛，貧僧朝海，見過三位施主。”

　　當年，佛道兩家爭得不可開交，后來斬妖司興起，兩家才逐漸退出舞臺。

　　今日一見，陸小魚倒對這和尚不怎么反感，挺隨和的。

　　便抱拳回道：“剪水派陸小魚，見過高僧。”

　　“傅金仁，斬妖府的。”傅金仁就隨意多了。

　　只有琦玉，愣在一邊，淡定的臉色終于有了變化。

　　糟了糟了，遇見光頭了，有些尷尬呢。

　　要不要打招呼呢？

　　他不會以為我是和尚吧？

　　對對對，離他遠點，不然別人以我是跟他一伙的。

　　琦玉悄咪咪想溜去自己房間。

　　但韓沐不解風情地喊住了他。

　　“琦玉仙師！請留步！今日朝海大師上門，是有一事要與幾位商量，等商量完再走可好？”

　　琦玉很想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