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一勿立在山峰上,遙遙望著在石板上跋涉的陳真:“他走了多少了?”
沈圩默默看了一眼:“一百零八。”北青以三十三級青石板為一個階段,每過一個階段,便意味著天賦越好,而到了九十九級青石板,苦痛會呈幾何倍數增長,會使闖關之人身心都遭受巨大的折磨,能走到九十九級青石板的弟子百不一存。
而陳真走了一百零八級,這意味著他的資質在北青也算的上是甲等。
“不錯。”齊一勿微微點頭,撫須的手微微顫抖,嘴角咧得愈來愈夸張。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沈圩面色巍然,手指在袖袍下掐出印決,他遙遙對著陳真,嘴唇掀動。
......
陳真當然不知齊一勿與沈圩所想,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遠,劇烈的疼痛將他折磨得神志不清。書箱如同一座巨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繩子已經深深勒進他的肩膀,殷紅色緩慢地暈開,但陳真不知道,仍然氣喘如牛地一步一步向前蹭著。
體力消耗得越來越嚴重,陳真抬頭看看仍然看不見盡頭的道路,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放棄吧。”輕輕的聲音忽然在他的耳邊響起,他的聲音溫和而極具煽動性,被陳真強壓下去的疲憊感瞬間升騰而上,他幾乎就要原地坐下放棄。
陳真猛地頓住腳步,聲音沙啞地詢問道:“你是誰?”
那個聲音并沒有理會陳真的詢問,而是一句一句地重復著:“放棄吧,你已經走了很遠了。”
此人的聲音帶著一股詭異的力量,會不斷地喚醒陳真內心的脆弱,不斷地挑撥著堅毅的內心,陳真走的每一步都越發艱難,內心想要回去和想要走到盡頭的想法不斷碰撞。
忽然陳真停住身形,就在那個聲音以為他要放棄之時,他出掌凌厲,猛地給自己的臉頰來了兩計耳光,他使得力很大,臉頰登時紅腫了起來,陳真清醒了許多,他咬住牙,繼續艱難地邁步,但明顯沒有那么猶豫了,汗水在腳下滴出一片一片的陰影:“不行,我一定要走到頭。”
“為什么?”那個聲音詢問道。
陳真微微皺眉,心道這人廢話怎么這么多:“師父說了,讓我走到后山去練字。”
“就因為這個,讓你堅持走到了現在?”那個聲音有些疑惑。
“當然不是,”陳真道,“師父說,后山有能吃小孩的靈獸,我必須快去快回。”
他嘆口氣,又說道:“但我走得太慢,你別說話了,打擾到我了。”說罷他便不再理會出聲之人,繼續一步一步地朝前走著。
那聲音明顯被哽了一下,好半晌才說道:“那你為何不往回走?”
陳真停住了身形,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道:“來都來了。”
如此質樸的回答讓沈圩嚴肅的面容也微微抽搐,“來都來了”“大過年的”“只是孩子”并稱普世三大法則,居然就憑著如此質樸的念頭走到了這里。
沈圩面色不淡定了,他冷哼一聲拂袖離去,在旁邊聽到了兩人對話的齊一勿哈哈大笑。
陳真眼前恍惚了一下,腳下的青石板路逐漸扭曲,耳邊的聲音越發空悠,陳真眨了眨眼,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靜謐之地,青草蔥蔥,一條清亮的河水悄然流瀉而過,天色墜入河水之中,只見水中白云悠悠。
無盡的疲憊感從四肢百骸涌入腦中,陳真晃了晃身子,無力地跌倒,略帶焦急的呼喚聲響起:“陳真師弟?陳真師弟?”
“他怎么渾身是傷?師妹你快給他看看。”一道男聲也隨之響起。
陳真好像看到了一道青衣襦裙身影飄然而至,但他還沒看清來的人的臉,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
寶瓶州山脈深處。
一個臉帶兇戾的漢子摘下斗笠,他凝視著面前的山洞,山洞里一片幽深,光線都照不進去。漢子只敢看山洞一眼,隨后恭敬地低下頭。
“何事?”一道難以分辨性別的聲音從山洞內傳出,這道聲音極其輕柔邪魅,帶著隱隱約約的沙沙聲。
漢子聽聞這聲音以后,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無數的負面情緒被那道聲音從心底勾出,他瞬間雙眼赤紅,猛地喘了幾口氣后,艱難地說道:“大人,遵您的吩咐,小的前往了梧桐鎮探查,并未發現什么異樣。”
聲音輕笑道:“你一個淬骨境能發現什么?恐怕梧桐鎮的事已經被掩蓋了天機,無法被探查了。”
漢子不敢說話,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身體不自主地痙攣著,手指慢慢抓上了自己的臉頰,指甲深深刺入了皮膚,猩紅的血液淌出,他的臉上卻露出快意的笑容。
就在漢子臨近崩潰的時候,洞內忽然傳來一聲輕咦:“你身上......有圣人的氣息。”話畢,洞內似乎有一個影子一閃而過,直直穿入漢子的身體。
本來瘋狂痙攣的漢子忽然不動了,他放下手指,臉上可怖的抓痕也在飛速復原,漢子扭了扭脖子,自言自語道:“吳何,淬骨境,這具身體太弱了。”
說罷他轉身離去,身后的洞穴緩緩崩塌,藏匿在洞穴中的黑暗狂涌而出,盡數鉆進了漢子的體內,漢子臉龐痛得扭曲起來,卻兀自帶著輕松的笑意。
......
“醒了醒了。”輕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真慢慢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就是一張秀眉微顰的秀麗面容。
“靈越師姐。”陳真掙扎著坐起,卻發覺自己的身子只是乏力,并沒有想象中的疼痛。
“小師妹醫術在咱們北青也算是一頂一的,你的傷已經好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淡淡的聲音傳來,陳真扭頭看去,見陸師盤坐在河邊的大青石上垂釣,而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十分漂亮,正在朝他擠眉弄眼的小道士。
“陸師師兄,爻哥!”陳真驚喜地喊道,“你們怎么在這?”
“我們是來燒......”李六爻剛想開口,就聽陸師重重咳嗽了一聲。
“師父近日身體不好,我們來后山為師父釣幾條靈魚。”陸師老神在在,李六爻也心領神會,悄悄收起了手里拿著的瓶瓶罐罐。
“六爻師弟初到清屬峰,師父吩咐師兄帶師弟熟悉熟悉,師兄便決定帶六爻師弟來后山燒烤。”靈越微笑道。
“小師妹你怎么可以污我清白?”陸師也有些發臊,他袖袍一揮,不著痕跡地把幾壇酒收了起來。
原來爻哥被分到了清屬峰,陳真有些高興。
“你怎么來后山了?而且受了這么多傷?”陸師詢問道。
陳真撓撓頭,說道:“師父讓我來后山寫字讀書,但來后山的路頗怪,像是有刀從身上割過一樣。”
陸師和靈越面面相覷,這小子說的不會是試煉之路吧?他不會走完了整條路吧?陸師一臉不信,道:“那你走了多久?走到盡頭了嗎?”
陳真見兩人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有些羞赧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走沒走到盡頭,反正走著走著就到這了,大概走了一百多級青石板?”
還真走到頭了?陸師望天,靈越小巧的嘴巴微微張開。
李六爻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陳真的肩膀,一臉得意。雖然他不知道試煉之路是什么,但看陸師和靈越的表情他大概猜得到這應當是個什么了不得的壯舉。
陳真見兩人表情管理失控,試探性地問道:“我走得不夠遠嗎?”
陸師不屑地冷哼一聲:“師弟啊,你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師兄當年一口氣在那條路里殺了個七進七出,走了幾萬級青石板,出來時人已經在寶瓶州了。”
陳真聽得眼睛直冒光彩:“哇,師兄太厲害了。”
靈越聽聞此言,默默捂臉,師兄的確是七進七出,每次剛進去就被試煉之路折磨得哭爹喊娘,沒走幾步就往回跑,一連挑戰了七次,才堪堪走了四十級青石板。
正在陸師大言不慚之際,他手旁的魚竿登時一動,他眼疾手快一把把住魚竿:“上鉤了!”一尾幾乎有手臂長的紅鯉破水而出,水珠四濺,它嘴邊生著兩根長須,滿口尖牙,頗為駭人。紅鯉飄在空中,直直沖著眾人咬來。
“退后!”陸師沉聲說道,他右手持魚竿,左手掐印,屏息凝神片刻,他一指點出。
“悟玄指!”
元氣狂涌而出,只見一道虛影閃過,陸師快若奔雷的一指點在紅鯉身上,狂暴的勁力透過魚身,清澈的河流頓時起了巨大的浪,猛地拍擊在大青石上,陸師面色沉著,元氣悄然運轉,水滴竟然沒有半點沾身。
紅鯉在半空中猛地掙扎了兩下,隨后碎成漫天血肉,他回過頭笑道:“這便是地靈魚,它非常厲害,而且是沒有痛覺的,成群結隊的話能咬死淬骨境修士......”他說到一半忽然住嘴。
李六爻和靈越默默地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心道,我知你裝逼失敗,決心重新展示一下自己,但這也太用力過猛了吧!
只有渾身滴水的陳真滿臉羨慕地說道:“陸師師兄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