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一直坐到了子時,眼前的河還是那條河,什么異樣都沒有。
靈越曾告訴他后山沒有吃人的靈獸,那是齊一勿編出來騙他的,所以陳真穩如老狗,一點也不慌。
軟毫在紙上落下,陳真一邊讀書一邊練字。雖然他不知道為何齊一勿讓他練字,但師父應該不會坑自己,所以他學得蠻刻苦的。
時間緩慢地推移,倦意升騰,陳真伸了懶腰,起身走到河邊,凝望著水面里的自己,比起兩年前,自己白凈了不少,但骨子里仍然是個從小村子里走出的憨厚孩子,神色中透著些許緊張與羞澀。
陳真蹲了下去,捧起些河水,給自己洗了個臉,想必昨日莫名的是錯覺吧,陳真這般想著,他打算洗完臉就乘鶴回去睡覺了。
他忽然頓住了,河中羞澀拘謹的小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豐神俊朗的書生。
自己的倒影,變成了別人。
那人生得很俊俏,黑發披散,細眉如劍,眼瞳溫潤,一身白袍更是襯得此人氣質出塵。陳真一下就想到了今日讀書時看到的一句話“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陳真凝望著水中的那人,想要開口說話,卻見河水中的那人在唇邊豎起手指,示意他噤聲。陳真頓時閉上了嘴,安安靜靜地看著河里那人,看他想要做些什么。
那人薄唇勾起一絲微笑,這一笑之下整個人再也不似謫仙,而是更像一個蔫壞的無賴。他指了指自己腰間,陳真順著看去,只見那里別著一桿豪筆,但那桿筆極為漂亮,筆桿上還刻著二字,但陳真看不清,不知道寫了什么。那人又指了指陳真的腰間,笑了笑,隨后水花撲來,陳真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待他再睜開眼時,河里的那人已經不見了,只有一個被水沖了后狼狽不堪的少年。
那是什么?陳真擦了擦滴落的水,他渾身一僵,腰間鼓鼓囊囊的,似乎塞了什么東西。陳真慢慢地腰間抽出了一個卷軸。
他清楚地記得,今日出行時,腰間并沒有此物。
那這東西,是從何而來?
......
“師父,你已經看了半個時辰了。”陳真小小的聲音響起。
齊一勿放下卷軸,捏了捏眉心,卷軸攤開,空無一字,但陳真信誓旦旦上面寫滿了小字,齊一勿信他,一些修士確實會采用這種手法,只有有緣人才見得到。這是一種遮掩天機的手法,凡是用上這種手法的東西都是極為珍貴之物。而被這種手法記錄的東西,修仙界統稱為秘術。
“這里面是什么?”齊一勿詢問道。
“似乎是一個功法?!標愓驂H為艱難地閱讀著卷軸,卷軸上密密麻麻的字實在是太多了,對于識字量尚淺的他來講念出來還是太勉強了。
“念出來聽聽。”齊一勿道。
陳真點點頭,開口道:“今......”一字剛出口,忽然覺得眉心一痛,眼前逐漸不能視物,卷軸上的字全部模糊成一團混沌的顏色,陳真急忙把住桌子邊沿,卻感覺自己身處之處正在天旋地轉,根本無法站立。劇痛迫使他大口呼吸,渾身冷汗。陳真咬牙,想要繼續念。
“緘口?!幣宦暠┖嚷晜鱽恚鶉珞@雷,剎時讓陳真清醒過來,劇痛如同融雪般飛速消散,陳真望著齊一勿,剛想開口,卻噴出一口穢物。
但穢物連齊一勿的衣角都沒沾到,他身形一閃,已經出現在了陳真的身后。
“天機不可泄露嗎?”齊一勿看了一眼大吐特吐的陳真,沉思道,果真是一卷秘術。這可以算是一項防盜措施,一旦秘術通過某種方式泄露出去,泄露者將遭受不同程度的反噬,被直接咒殺也是有可能的。而陳真雖看起來要將膽汁嘔出,但其實并不算多么嚴重的反噬,并不會傷及性命,反而透著一股濃烈的惡趣味。
陳真嘔得快要虛脫了,他擦了擦嘴角,粗重地喘息兩聲,只聽齊一勿講道:“陳小牛,你將卷軸放在額頭處,應該就可以獲得完整的秘術了?!?p> 陳真虛弱地點點頭,他將卷軸拿起,抵在額頭上,頓時他感覺一股脹痛傳來,仿佛有大量的信息涌入腦中,這股脹痛去的極快,疼痛過去以后,陳真微微閉眸,果真發現自己的記憶中多了一篇功法。
“師父,那篇功法已經在我腦中了,但不知為何我只能看到部分?!標愓鏋g覽著那篇功法,顰眉道,他發現自己記住的只有小部分,還有大半部分他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
“應該是功法有修為限制,若你修為上去了會逐步解鎖的?!餅R一勿說道。
聽聞齊一勿如此講道,陳真眉頭一下就舒展了,原來如此,他睜開眼,卻有些發愣。
齊一勿正在凝視著自己,他好像有些不一樣,原本的齊一勿不拘一格,極為隨性,完全看不出此人乃北青宗主。但此刻齊一勿岳峙淵渟,氣質沉靜。陳真看見齊一勿眼底生長著奇怪的紋路,那些紋路好若蓮花,在眼底緩慢綻放。
刺痛感讓陳真捂住了眼睛,淚水情不自禁地狂涌而出。
不可直視圣人。
齊一勿雖然還是那一身邋遢扮相,但宛如端坐于云端的圣人,一雙眼眸無喜無悲,看破世間萬象。
齊一勿凝視了陳真很久,才開口道:“運轉功法試試?!?p> 陳真趕忙閉上眼眸,屏息凝神,運轉起功法,好一會,一絲陌生的氣流自顱頂流出,它不同于陳真自行捕捉的天地元氣,也不同于齊一勿為他輸送的一絲元氣。它更加微小縹緲,且更加難以感知。這是陳真將秘術刻入記憶時,隨著修煉之法一起進入腦海中的。
而修煉秘術的第一步便是要引導這絲氣流運轉一周天,這股氣流所行之處皆是狹窄崎嶇的小經絡,一個不慎就會傷到自己,陳真走得滿頭大汗,幾次他都差點行錯了路,幸虧有一股清氣會在關鍵時刻出現,解救自己。陳真明白,這是師父在出手相助。
“百會。”陳真默念道,此處為手足三陽,督脈之會,是一處要害,氣流行至此處,在百會穴轉了兩圈后,朝下而去,流過胸腔,朝著腹部而去,在臍上七寸,劍突下半寸停滯。
“鳩尾。”這百會鳩尾兩處都是人之要害,也不知這秘術為何要專攻自己的要害。
這還不算完,這氣流一連走了八個人體死穴,最后歸入神庭穴,這一個周期才算是走完了。陳真長舒一口氣,即便有齊一勿的幫助,他還是險些逆走功法,渾身都是冷汗,手腳都發麻了。
他睜開眼,發覺齊一勿已經一如往常,眼底的紋路全都消失不見了。
齊一勿笑吟吟地說道:“感覺如何?”
“秘術中留有一絲氣息,走完一個周天后那個氣息似乎壯大一些了,而且也沒有被排除體外?!標愓娓惺芰訟倫隕?,說得有些不太確信,因為那股氣息實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陳真自己也不確定它到底有沒有變強。
齊一勿微微點頭:“想來這秘術就是用來錘煉那股氣息,若是如此,那秘術中勢必有配合那股氣息的法術?!?p> 陳真點點頭:“師父,我看不清的那部分似乎就是那個法術?!?p> “可有名字?”齊一勿撫須問道。
“畫道!”
當這二字從陳真口中吐出時,齊一勿撫須的手忽然一僵,他愣了好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好狂?!?p> “師父,這是何意?”陳真有些不解。
“一般而言,秘術取名都為術,或者法,配合武器的最后一字會以武器結尾,例如北青的悟玄指。”齊一勿緩緩講道,“而這位直接將自己的秘術取名為道,這說明他真的認為他在卷軸中留下了一條道?!?p> “那看來我為你準備的東西也派不上用場了,你小子,真是有大機遇。”齊一勿搖搖頭。
“啥?”
“這幾天我翻閱了一些古籍,雖從未出現過有人沒有氣海的先例,但是有氣海被廢的修者?!餅R一勿緩緩講述道,“氣海被廢,意味著無法容納元氣,但如果再尋找一個能夠接納元氣的容器,就極有可能再踏修煉之路。”
“啊?”陳真猶豫了一下,說道,“師父,我不要這個東西,太貴了。”他又不傻,這容器會是什么便宜的東西?師父對自己已經夠盡心盡力了,再讓他從師父那里得些好處,陳真覺得自己的小小良心有些不安。
“為師也沒有那種容器,你想得倒挺美?!餅R一勿又好氣又好笑,“我要與你講的不是容器之事,而是另修一道的事?!?p> “另修一道?”陳真頗為茫然地重復道。
“對,道不只有一條,我為何說留下秘術之人狂妄至極,因為現在天下人幾乎修的都是天地間本就存在的大道,這些道統稱為天道,像儒家的道,佛門的道,都算天道。”齊一勿說道,“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一些人將全部都投入到了武器中,不修元氣,修刀意修拳意,這也是一種道,而不修天道的修士,我們都稱之為極道修士?!?p> “簡單來講,修元氣的就是天道修士,不修元氣便為極道修士?!餅R一勿想了想,用了一種更加通俗的方式講給陳真。
“寶瓶宗?”陳真忽然想起李六爻曾與他講述的寶瓶宗以刀聞名天下。
“不是,寶瓶修的還是天道,”齊一勿搖搖頭,“天下明面上有四大宗,暗里有洞天福地,只有洞天福地才有這種修極道的瘋子。”
“比北青還厲害嗎?”陳真問道。
齊一勿笑了,笑得高深莫測:“不一定?!彼黹_話題,似乎不愿在此事上多談論,“即便放眼整個天下,極道修士也是極其鳳毛麟角的存在,你小子能得到一位極道修士的傳承,真是走了大運了。”
陳真默默點頭,一臉不明覺厲。
齊一勿見陳真一臉莫名,也是心頭微微不爽,這小子入修仙界時間太短,什么都不懂,連一句“師父真是博學多才”都不會夸嗎?真不圓滑。
哼,氣煞老夫也。
“明日起我親自指導你修行,后山不必去了,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餅R一勿一揮袖袍,身形一閃,從房間內消失了。
一縷清光刺破最深沉的黑暗,破曉了。
齊一勿剛走出房間,不由得悶哼一聲,眼角滲出暗紅的血。
“你開了眼竅。”古板的聲音傳來,齊一勿回過頭,看見了立于樹下的沈圩。
齊一勿擺擺手:“臭小子修行功法,我得盯著,不然練岔了就廢了?!?p> 沈圩沒有理會齊一勿的插科打諢,他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齊一勿沉默了,他回頭看了看房間里的陳真,第一縷陽光揮灑在桌面的卷軸上,陳真正靜靜地凝視著卷軸,不知在想些什么。
齊一勿微微一笑:“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崔玖爺
更新了家人們,前兩天犯懶了,對不住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