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陳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沖出來,明明自己怕的要死,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打不打得過面前這個男人。可當他看到那個怪異扭曲的男人站在小女孩面前時,他不由自主地動了。
匯在神庭穴的真氣流瀉而出,宛如狂龍般游走于陳真的肌膚之下,那頭發絲粗細的小玩意爆發出了極其熾烈的溫度,幾乎要將他焚盡。
陳真微微俯身,枯草和血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他有些頭暈目眩,隨后他一步踏出,身形恍若云鶴,貼地飛行。
當一位修士正式踏入淬骨境時,會產生脫胎換骨般的變化,相較于從前,淬骨修士能夠爆發出極為可怖的速度和力量,而淬骨往上的每一個小境界又會產生飛躍式的提升,所以每一小境間都橫亙著一條天塹。
而今,外傅之年的陳真沒有氣海,沒有元氣,就是這么一位“普通人”,卻爆發出了比一位尋常淬骨修士全力爆發還要快上一線的極速。
狂風撲面而來,吹得陳真發絲凌亂,他微微瞇眼,眼前的光被拉得很長,很慢,慢到他清晰地看見了那雙枯瘦手掌上凸起的血管,細密的掌紋,他也瞧見了女孩的睫毛上掛著的一滴晶瑩。
一切在他眼中都仿若靜止。
那一日的玄妙狀態又出現了,但陳真沒有時間去思索,他縱身而去,伸出左手抓住那只手掌,然后一拳揮出。
“咔。”
骨骼碎裂,其聲清脆。脆得讓陳真憶起了從前住在山里,搖著長桿敲下來的脆棗,滾落了一地,泛著微紅的香甜。
男人的手指應聲碎裂,而陳真也因劇痛而面容扭曲,先前被胡長老所傷的傷口崩裂開來,鮮血流淌而下。鮮血的氣味刺激得男人發狂,他的脖子驟然扭曲伸長,狠狠地咬向陳真的脖頸。
“咔!”
陳真似乎來不及躲閃,被男人死死地咬住了脖頸,但不論如何他也咬不下去了,因為陳真脖頸那一片的肌膚閃爍著一抹暗沉的鐵色,反而自己被咯碎了一口牙。
維持銅皮的消耗極為巨大,陳真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那股熾熱正在極速消退,他蒼白著臉,強頂著體內傳來的陣陣虛弱,一只手死死地環住那個男人的頭顱,將其按在自己的頭顱上,不讓其亂動。隨后他扭頭沖著小女孩低聲吼道:“快,幫我拿出來!”
小女孩有些怔怔的,興許是眼前的發生的一切太快,太迅疾了,令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眼神有些空洞地望著陳真,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忽然她看到那個臉色慘白的哥哥對自己微微一笑:“別怕。”
與此同時,自己的父親正狂吼著揮舞著手臂,一下一下地砸在那個哥哥身上,鮮血從他的口中滲出,浸染了云白色的衣袍。那個哥哥的笑容卻沒有變化,溫暖且帶著一絲靦腆。
小女孩哭得有些發麻的雙腿忽然就動了起來,她猛地沖到陳真身后,從他背后的書箱里將露出了半截的卷軸扯了出來,她扯得太過用力,以至于卷軸在半空就紛紛揚揚地展開,露出空白的內里。
陳真用力將男人蹬開,凌空一撲,接住了那個卷軸。
男人被踹開后,立刻咆哮著回身撲向陳真,興許是因為陳真被重創,現在男人的速度比起陳真要快太多。男人猛地將陳真撲倒在地,他張開血盆大口,本來滿口碎裂的牙齒居然重新生長了出來,尖利無比,泛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陳真體內的真氣幾乎已經耗盡,皮膚下的灼熱也漸漸消退,他已經無法凝聚銅皮了。男人低頭,狠狠地向著陳真的脖頸啃噬而去。
但他沒有啃噬到,一個長卷橫亙在他面前,水流從其中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
陳真喘著粗氣從男人的桎梏中掙扎出來,他一手握著那桿坑坑洼洼的筆,另一手抓著長卷,長卷上靜靜地躺著一個龍飛鳳舞的“水”字,他警惕地望著閉目凝滯的男人。
他也不確定畫道的“水”字究竟能不能驅散惡意,只是陳真先前成功過,于是他想再賭一次,現在他周身的真氣都消耗殆盡了,若是沒有成功,自己恐怕再無還手之力了。
水流沖刷而過,男人半跪地呆立在那里,忽然他睜開了眼。陳真只覺得自己頭皮都要炸開,但隨即又平靜了下來,因為那個男人尚還完好的眼瞳中再無一絲暴戾,有的只有山崩海嘯般的悲傷和悔意。
陳真默默地看著那個男人,男人堪稱恐怖的面容中浮現著最溫柔的光,陳真明白那個男人的目光越過了自己,他正在注視著自己的女兒。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回過神來凝視著陳真,他勉力露出一個笑容,嘴唇囁嚅著說了一句話。
陳真沒學過唇語,但他看懂了。
“別讓囡囡看我。”
陳真忽然覺得眼睛有些刺痛,這些東西是他未曾感受過的,一股酸澀的感覺在心頭逐漸蔓延,他微微點頭。
男人笑著點頭致謝,隨后頭低垂了下去,慢慢睡去了。
畫道成功祛除了惡意,但男人活不成了,他千瘡百孔的身體甚至都不會滲血了,那些刺目且夸張的傷口徹底摧垮了他。
......
小女孩呆呆地跌坐在地,她沒有看兩個人扭打在一起的地方,而是將眼睛挪到了別處,漫無目的地掃視著枯黃的草叢,眼神里滿是恐懼和木然。
忽然她聽到了潺潺的水聲,清脆叮咚,仿佛有一澗溪流淌過,她慢慢地扭過頭去,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又有些猶疑,隨后她的眼睛被一雙溫暖的手蒙住了。
“不要看。”
陳真感受到自己的掌心有些濕熱,他啞著嗓子,輕聲講道:“不要看。”
他沒有管微微啜泣的女孩,只是直視著前方,那些互相廝殺的惡意們現在全都在注視著他,下一秒就有可能沖過來將他撕爛。
鮮血順著他的衣袍一滴滴的垂落在地上,陳真有些頭暈目眩,他強撐著睜開眼睛,一只手捂著女孩的眼眸,一只手從懷里掏出了一柄包裹在皮套里的飛劍。
在北青時,齊一勿曾叮囑他,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可拔劍。
我可能要死在這里了,師父。
嚴重失血令陳真意識混沌,他沉默地張開嘴,咬在皮套上,慢慢抽出了那柄飛劍。
“唉。”
陳真聽到了齊一勿輕聲的嘆息,離得很近,就在耳畔。但他的眼皮愈來愈重,在徹底昏過去之前,他似乎看了一群人正在趕來,為首的那位一身福相,看著極為正派。
是郭掌門......他想著,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但他沒有直直墜落在地上,有一雙小手極為吃力地撐住了他,當然,這些他都已經不知曉了,意識早已陷入一片黑暗。
......
“諸位莫慌,我郭某人來也!”
只聽一聲高喝,一位身著大褂的高人緩步而來,跟隨其后的還有一幫搖旗吶喊的弟子。
“是郭大師,我們有救了!”藏匿于石頭后面的人認出了郭馬,他們激動地朝著郭馬揮手,“郭大師,快救我.....”
他話音還未落,便有些愣住了,他慢慢地環顧四周,除了一位小女孩正在苦苦支撐一位昏迷過去的少年外,哪里還有什么危險。
他張了張嘴,看向先前一群惡意混戰在一起的地方,那里微風拂過,只有枯黃的草叢,一切如常。
郭馬快步走上前,微嘆道:“唉,是我郭某人不力,來的有些遲了,諸位無妨吧?”
“無妨倒是無妨,只是......”那人撓了撓頭,恍然如夢,有些迷失之感,但不論如何,也算是脫離險境,他指著滿身血污的陳真詢問道,“多虧這位小兄弟及時趕到才能及時化解危機,郭大師認得此人嗎?”
“當然,”郭馬微微一笑,“這位小兄弟也是我混元形意太極門門人,是我指引他一路前來的。”
......
陳真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黑暗中,目不能視物,也沒有半點聲響。忽然遠方傳來了模糊的呼喚,他竭力去聽,卻總是聽不真切。就像天邊的遠星,觸不可及。
陳真仔細去辨析那個聲音,它稚嫩又溫和,很耳熟,但陳真記不起來了。他沉在黑暗中,靜靜地去思考,忽然眼前閃過了一個倔強的小女孩的身影,于此同時那個聲音也愈加大了。
“快好起來!”
小女孩憂慮地望著躺在被一堆衣物堆疊起來的床上的陳真,那平凡普通的面容此刻蒼白如紙,連呼吸都有些微不可聞。方才有人幫他簡單包扎過了,此刻的陳真被裹得像個粽子。
篝火的火舌輕輕跳躍著,清脆的噼啪聲偶爾炸響,整個營地顯得十分靜謐,但小女孩并不覺得溫馨,滿心的只有恐懼和警惕,她尚且還記得幾個時辰前被那些人從石頭后面強行踹出去的情景。所以她寸步不離地守在陳真的身邊,似乎只有這個面容平凡的少年能帶給自己一絲絲的安全感。
“這是哪......”微弱且沙啞的聲音響起,小女孩猛地回頭,看見躺在床上的少年已經醒了,他的眼眸疲倦又溫和地注視著自己。
“你暈過去以后,來了很多大人,他們把我們都救了下來,然后帶到了現在的這個臨時營地。”小女孩輕聲回道。
“原來如此。”陳真微微點頭,隨后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很顯然兩人都不善于交談。
“你叫什么名字?”良久,小女孩問道。
“陳真。”
“我叫孫囡囡,”隨后,又是極長時間的沉默,過了很久,小小的聲音才猶猶豫豫地響起:“我......可以叫你哥哥嗎?”
陳真一愣,隨后笑了起來,露出滿口大白牙:“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