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狼顧
“此句乃前清文達公評杜工部詩——《多病執熱懷李尚書之芳》,曰‘衰年正苦病侵凌,首夏何須氣郁蒸。’……”
“此句應《奉濟驛重送嚴公》,‘遠送從此別,青山空復情。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極盡酸楚……”
到底是紀凌云,三言兩語間已是把想破被人腦袋的題目了賬,本來要跳過的題目以禪山一中得分為結局。不僅如此,這家伙一登臺,直把題庫視若無物,局勢霎時對禪山一中壓倒性有利。
看著在臺上隨意揮甩著青花白玉笛侃侃而談的紀凌云,林絳玉既不想留在這里,又不敢拔腿離開。她看著紀凌云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就發憷,卻又被他能算到自己躲在學校里這事震得不敢挪動腳步,只好恨恨地盯著旁若無人的紀凌云。
說起來,聽說搶答環節的題目還是用的我們石山學生自己做的模板,這下好了,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林絳玉的思緒還在腦海中亂轉,比賽已經走到尾聲,禪山一中幾無懸念地站到了最后。林絳玉看著手邊的紀念品,不情愿地鼓起了嘴。她還蠻喜歡這小玩意兒的,銀燦燦的玻璃棱碑,頂上鑲著一顆閃著熒光的青綠石,雖然估著是挑便宜塑料做的,看著卻璀璨奪人眼球,給了那個混蛋實在可惜。
不過至少她不需要親自丟這份人,為冠軍頒獎的是石山校長,她只需要將一套頒獎禮儀準備好……
“嗨,林妹妹,介不介意把獎品先給冠軍過目一下?”
噗,還是油得我惡心……
林絳玉伸出舌頭狠命甩了幾下,還是不情愿地扭過身,把獎杯遞向紀凌云。少年卻沒有馬上接過,而是右手緊緊握住碑身,嘴角輕輕勾起:
“準備來咯,三、二、一……”
“嗯?準備什么?”
林絳玉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看著紀凌云,嘴剛要張開,正趕上紀凌云的聲音伴著倒計時結束的一剎那,全場燈光瞬間消失,把所有人拖入令人心悸的黑暗中。報告廳即刻被漆黑和紛亂的嘈雜淹沒,維持秩序的聲音也被輕易蓋過,鬧得林絳玉心里火燒一般煩躁。她不負責應急工作,此刻也只能跟著不知所措,大腦幾乎完全陷入混亂:
這姓紀的想干什么?搶獎杯?這本來就是他的啊。預測嗎,那他在預測什么?……
“嘶……”
迷離間,一聲倒抽冷氣的呼吸伴著嘎吱作響的聲音飄過耳邊,少女心頭涌上一股不祥的預感,悄無聲息地用手迅速抓住頸上的血玉墜,時刻準備——
“咔!”
燈光又一次照滿廳堂,本來紛亂的人群即刻寂靜下來,連林絳玉也睜大眼睛呆在原地。倒不是因為光亮,而是因為報告廳已被身著淡藍色制服的特勤人員團團包圍,
特殊能力管理局,從明世主再次降世到現在,這是林絳玉第一次看見他們。作為官方專門設置處理此類事件人員的機構,這群人已經跟她打過無數次交道了,倒也不稀罕。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被兩名武裝人員當場制服在地的一個女生。
那是剛剛身體不適下場的女生。
當林絳玉看清女生面孔的一瞬間,莫名的寒意激得她如同浸在冰水一般,她悄悄挪動著視線,果然看見紀凌云的左手已從玻璃碑上挪開,正死死扭著一只伸向它的雪白手腕;右手則直直沖出,正中對方面部,半張“臉”已然被打碎,拳外透著破碎的黑白面具和恐怖的眼瞳。
盡管支離破碎,但殘存的完整花紋還是清晰地向眾人表明:那是日月輪的面具;
剩下那半張臉林絳玉更是認得:那是禪山一中本來打算替換上場的女學生的臉。
此情此景并不比戰斗更加令人緊張,卻讓林絳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她努力不讓自己握在血玉墜上的手繼續發抖,強迫自己盡可能鎮定地聽著女生,亦或女人那業已顫抖的聲音:
“閣下好眼力,‘天狼’果然是名下無虛……”
“少啰嗦,人呢?”
“綁在廢掉的老器材室里,我們沒打算鬧大。”
紀凌云一聲冷笑:“嘿,還算有眼色,待會可以讓你自個給痛快。”
女人嘲諷似的劃了下嘴角,正要回應,一位身著黑色制服的短發女性快步走來,向兩人亮出證件:
“特局周青梅,二位涉嫌參與與特殊能力有關的非法活動,請跟我們走一趟。”
“……萬物流轉,渺若塵埃。日月輪回,圣道永襄。你等不過是一時得意……”
周青梅冷著臉默不言聲地聽著女人詭異的低語,她干這行好幾年了,日月輪教徒就這副模樣。本來也不上心,卻忽然想到什么,連忙一把捏住對方的雙頰,到底是晚了一步,口中的毒藥已經破口,鮮血從中流出,光芒正從那雙猙獰的雙瞳中逐漸流失。
另一邊的紀凌云則干脆得多,女人一開口,他已迅雷不及掩耳般閃到被壓在地上的女生面前,順勢便是一耳光,直把毒囊打落在地。林絳玉像看鬼魅一般看著紀凌云拈起毒囊來隨手拋弄,瞪大眼睛注視著少年臉上那與“少年”二字幾無關系的笑容。
“嘚,那幫黑烏鴉別的不行,弄的毒藥見血封喉,折磨自家人真個一流。不過這妮子也有點傻,老紀趕他們出粵東好幾年了,這才剛回來,人手都不夠,哪有空殺人滅口?”
還是那一以貫之的輕佻語氣,只是與這已經嚇昏了好幾個人的報告廳格格不入。林絳玉只覺得呼吸近乎停滯,求助的目光投向周青梅,畢竟閨蜜周青玨是她親妹妹,她倆也不是第一次見面。哪知周青梅全不理睬,原先寒若冰霜的臉向紀凌云擺出個簡單的微笑:
“紀先生,別來無恙。我們王書記今天來的時候還跟我說,要請您下周六到錦繡香江喝早茶。”
紀凌云也不急著答話,照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隨手抓起玻璃碑丟到周青梅手上,指了指上面的綠晶石,頭也不回地往廳外走:
“把這玩意看好,估摸著又和那什么主的有關,丟了不是玩兒的。順便跟王書記告聲罪,就說作業太多,抽不開身,哪天我請他一壺老家捎回來的茉莉花。”
連要寫作業都出來了……
林絳玉呆呆地看著圍堵廳門的人員四散讓開為紀凌云讓道,后面一系列安頓善后工作都模模糊糊一閃而過,好不容易到太陽落山,黃昏點亮了校道旁的燈火,也照醒了坐在臺階上發呆的林絳玉。她努力甩了甩腦袋,穩了穩身準備去晚修,剛向教學樓走了沒幾步,一眼便掃到了轉角處那個叼著青花白玉笛的身影。
煩死咯……
“紀凌……同學,你們學校不用晚修嗎?怎么還留在我們這?”
“嘖嘖,這不是林醫生給的任務嘛,讓老紀來跟小姐你溝通一下家教的事。”
“那個…同學的本事我已經見識過了,不過關于家教……”
紀凌云一擺手止住了林絳玉,右手輕旋了一下被咬著笛尾的白玉笛,斜眼輕挑了少女一眼:
“不要急嘛,事情可以慢慢商量,對嗎,‘朱玄’小姐?”
(二)霧凝
“這么說,他又出來了?”
陰暗的房間里,瑤光背對著單膝跪倒的屬下,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粵東省地圖,聽著身后沉悶的嗓音。
“是,不過他拒絕了王某人的邀請,似乎不打算正式出山,只是不想讓我們進展太快。”
聽到“不打算出山”幾個字,瑤光長舒了一口氣,打了個響指:
“去吧,我們現在人不夠,他沒有大動作真是謝天謝地。告訴其他人,‘曌’很關心我們這塊的重建工作,動作要快,至于特局那邊就不用管了,那只是個臨時派任務的雛兒,不知道我們多少東西的。”
屬下聽畢撫胸一躬,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瑤光也不回頭,端起茶輕抿了一小口,還沒品出味來,便聽見身后傳來一道清脆而陌生的聲音:
“重建?貴教以‘日月’為名,難道就這么點志向?”
外人……
瑤光眼皮一抬,猛地抓起桌上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身一丟,被來人用食指輕輕彈開。
銀光之下,瑤光總算看清,對方是一位膚色蒼白得有些病態的白發道士,頭戴蓮花冠,身著素色朱紋道袍,手上一尾拂塵,一眼過去,森冷陰寒之象難以言喻,與其說是仙風道骨,不如說是鬼魅妖氛,那與現代都市格格不入的派頭更是加重了這一印象。縱是瑤光殺人無數,也不由得一陣發冷。
眼見得跟這家伙搏斗并不像是什么聰明的選項,他只得硬著頭皮擺架勢:
“敢問這位先生,私闖民宅,有何貴干?”
道士微微一笑,將拂塵一甩,一紅一綠兩道環狀光芒在瑤光眼前流轉,后者映出一只熊貓,前者則是一塊赤紅色的太極墜。
“來和貴教,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