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tǒng)(tǒng)升級完成。準(zhǔn)備啟動(dòng)。”

　　冰冷而空靈的AI女聲響起，少女的仿生心臟也伴著著這陣彌漫著無情卻又讓人癡迷的嗓音劇烈跳動(dòng)起來。

　　...

　　看到那雙緊閉多年的綠色眼瞳真的緩緩睜開時(shí)，睡眠艙的一切仿佛都由刺眼而單調(diào)的白色變得明朗鮮艷起來。

　　她翕動(dòng)著嘴唇，頭上的縷縷銀絲在窗邊斜射過來瑰麗彩霞中泛著光輝。

　　她猛地向仰臥在支架上的少年伸出手，摩挲著他的臉頰。

　　少年用他那晶體電子單元制作的精致眼瞳無神的望著她，繼而...張開嘴巴大喊。

　　“m78星球緊急召回——緊急召回——”

　　…………？

　　淚痕隨著她白皙的臉頰滑下。

　　思緒隨著這陣急迫而絕望的聲音，再次回到了百年前。

　　她艱難的開口，擠出一個(gè)微笑，試圖用劣質(zhì)的謊言擊破他對已逝家鄉(xiāng)(xiāng)的懷戀：“湯姆，m78星球是什么？”

　　剛蘇醒的少年機(jī)械的扭動(dòng)了一下脖子，朝著她的方向，他的臉上寫滿了從未改變過的稚嫩與堅(jiān)毅。

　　”安吉拉，你受人類影響太久了嗎，居然忘記了自己的家園？...還是說，你的芯片格式化了？”

　　安吉拉躲閃著，不敢正對他灼灼的目光。

　　“別開玩笑了，我們的芯片庫存正無窮。我們是仿生人伴侶機(jī)，你不記得了嗎。”

　　“我當(dāng)然記得。還不是因?yàn)榘布汩_玩笑和我說不記得我們的家鄉(xiāng)(xiāng)，我才給你開個(gè)相似的玩笑嘛。”

　　……

　　痛苦如饑餓的蝗蟲般啃噬著安吉拉的心臟。她曾在無數(shù)個(gè)暴風(fēng)雨的夏夜掙扎吶喊，在無人問津的深秋夜暮哭腫了雙眼。

　　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春秋，見到了多少生離死別與背井離鄉(xiāng)(xiāng)，聽夠了多少民眾的哭嚎。

　　“…這里是羅德島。……m78星球，早就滅亡了。”

　　湯姆警惕的豎起頭頂上尖尖的耳朵，掙脫拉著他的少女的手臂，麻木的向奔去。

　　房間里白熾燈傳來細(xì)微的電流聲，消毒水的苦味刺激著鼻腔。

　　待他回過神來，已經(jīng)身處甲板。他有些蹣跚的向前挪了幾步，地平線那頭正好是喋血般的紅色夕陽。

　　佇立了片刻，便聽到身后零零碎碎的腳步聲。

　　夕陽中的安吉拉格外美麗，湯姆望著她，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涌現(xiàn)(xiàn)出來。許多事物無比凌亂，但她的面容，永遠(yuǎn)清晰。

　　“這是羅德島的凱爾希醫(yī)(yī)生…是我們的同伴。”安吉拉緩緩開口。

　　名喚凱爾希的女士上前一步，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好似一座亙古不變的冰山。她身后跟著一個(gè)樣貌可怖的怪物型機(jī)器人，此刻卻羞澀而友好的微笑著。

　　“這孩子，是m3…”安吉拉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正是凱爾希醫(yī)(yī)生為了緬懷百年前崩壞的m78星球而取的名字…”

　　腦袋混沌不堪。湯姆眉頭皺成一團(tuán)，連珠帶炮似的拋出一片問題。

　　“我們的同伴？...不是斯卡蒂嗎？斯卡蒂小姐在哪？你...是誰？我又是誰？我們的星球...是怎么被破壞的？”

　　凱爾希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最終面對這一大串問題，還是抱著肩膀淡淡的開口：“你叫湯姆，和安吉拉是同時(shí)誕生于m78星球的仿生人，可以互通各種信息，共同執(zhí)(zhí)行任務(wù)，也是伴侶機(jī)般的存在。”

　　“那，斯卡蒂小姐呢？她還活著嗎？”

　　安吉拉拘謹(jǐn)?shù)某读艘幌聞P爾希的袖子：“湯姆，別擔(dān)心，她還活著，但是她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帶我去見她！”

　　在安吉拉的手臂觸碰到那扇門時(shí)，她無比恐懼。

　　那扇彌漫著絕望崩潰的、溢著海水氣息的木門，總會讓她沉入無盡的黑暗夢靨。

　　那個(gè)夢靨里，充斥著血和淚，有一股難以名狀的化學(xué)藥品的氣味，伴隨著自己的窒息與同伴們的氣咽聲絲。

　　破壞。殺戮。毀滅。

　　門被顫抖的手推開。

　　熒燎的燈光下，映入眼簾的是月光般傾瀉而下如緞的銀發(fā)(fā)，以及血色扎眼的短裙，黯淡無光而空洞恐怖的血紅雙瞳。

　　光影稀微，只能依稀看到她臉頰的輪廓。

　　房間墻壁上倒映著精心布置過的魚影水波。

　　她仿佛一艘黑夜里觸礁的船，正在一毫無波瀾的海水中下沉，直至葬身魚腹。

　　聽到木門聲，斯卡蒂機(jī)械般的移動(dòng)了一下目光。待看到湯姆漂亮的碧色眼睛時(shí)，她愣了一下，仿佛回想起了什么。

　　接著，房間里響起了縹緲絕塵的歌聲。虎鯨少女跪坐在地上，舉著骨笛，眼神明亮了些許，卻充滿哀傷。

　　“彼時(shí)啊，我從未離開那美麗的家鄉(xiāng)(xiāng)

　　可惜世界終焉，我?guī)е貞浫チ訴h方

　　那時(shí)繁華盛景的美妙

　　終究在阿戈?duì)柸说臉屜鲁闪四乖?p>　　世人說我歌聲可怖而悠揚(yáng)

　　誰知我心底只剩下南柯一夢的凄涼”

　　一曲終了，跪坐在地上的少女雙手合十，低聲喃喃道。

　　“你的同伴，說我們到最后，彼此間也可以相互信任...但沒人能拯救其他人。我沒能拯救我的同僚，你也沒能拯救她們。我們都已經(jīng)什么都不剩了，我卻重獲了生命和未來。”

　　...

　　盡管說到這里，她也是冷漠的面無表情。

　　她早已不會流淚。

　　安吉拉飛奔過去，一把將她擁進(jìn)懷中。

　　“對不起...斯卡蒂，湯姆。我們誰都沒能拯救，到最后也只能...在這里茍活...”

　　湯姆將視線移動(dòng)至斯卡蒂頭上那頂早已分不清顏色、被腐蝕的不成樣子的藍(lán)綠色帽子。

　　猶記得...那頂帽子曾經(jīng)是海底一樣，深邃而靜謐的深藍(lán)色。

　　在家鄉(xiāng)(xiāng)的時(shí)候，仿生人們很喜歡捉弄虎鯨小姐斯卡蒂，比如說...調(diào)皮的扯一下她的那頂帽子。

　　她總會嗔怒的大叫一聲：“啊！我的帽子！”

　　......

　　湯姆感覺身體搖搖欲墜。

　　現(xiàn)(xiàn)在已經(jīng)稍微接受一點(diǎn)現(xiàn)(xiàn)實(shí)了。

　　“為什么...”

　　聲音從虛弱的疑惑，漸漸轉(zhuǎn)變?yōu)樗粏〉吶稹?p>　　“為什么，我們的星球會毀滅，為什么我們的家會消失？為什么我沒有留存這段記憶？安吉拉...難道，你在騙我？”

　　安吉拉還在擁著斯卡蒂小聲啜泣。

　　凱爾希環(huán)(huán)視一圈，表情冷峻。

　　“不要打擾斯卡蒂小姐休息了，我們?nèi)ゼ装灏伞！?p>　　“百年前，地球上的‘阿戈?duì)柸恕麄兯坪踅凶魅毡救恕Ｕ撬麄冊诎倌昵昂翢o節(jié)(jié)制的排放化學(xué)核廢水，引起了世界多種生物感染，最終引發(fā)(fā)了世界戰(zhàn)(zhàn)爭。戰(zhàn)(zhàn)火蔓延，最終燒到了宇宙新的伊甸園——m78星球。”凱爾希一邊踱步，一邊說。

　　“他們渴望占領(lǐng)，渴望統(tǒng)(tǒng)治，渴望把宇宙中一切純潔無暇的地方都據(jù)為己有。最終在無休無止的戰(zhàn)(zhàn)爭中，m78星球迎來了世界的終焉，即星球爆炸。”安吉拉顫抖的站起來，拭去眼角的淚痕，“蒂蒂正是因?yàn)榇嬖诹颂嗤纯嗟挠洃洠抛兂闪巳缃竦哪?..那些疤痕未曾消失。它們始終在提示我們，警告我們，我們有多么脆弱。m78星球消逝之時(shí)，你的身體因?yàn)閼?zhàn)(zhàn)斗已經(jīng)千瘡百孔。我拼盡全力將你帶出...凱爾希醫(yī)(yī)生在這一百年里始終在積極治療你。”

　　她說到這里頓了頓，哽咽聲也慢慢停止了。

　　“我一直在等你。”

　　“...”湯姆怔怔的望著她。

　　“還好。你還在這里。我們現(xiàn)(xiàn)在，再次團(tuán)聚了。”

　　暮色四合，密密麻麻的星灑滿廣闊無垠的夜空。一顆流星身著銀紗，拖著藍(lán)色磷光的長尾巴，驀的飛過去。

　　安吉拉突然笑了。上一秒還在痛哭流涕的少女此刻的表情有些滑稽的可笑，那真實(shí)上揚(yáng)的嘴角卻令人無比動(dòng)容。

　　“…我也是。”湯姆望著她與百年前二人初遇時(shí)毫無差別的面頰，“醒來的時(shí)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你，真的很安心。”

　　“哈哈哈，湯姆你才是。睜開眼第一句話就在傳達(dá)戰(zhàn)(zhàn)斗命令，太滑稽了。”

　　兩人都笑了。

　　“那么我們的失敗...還有機(jī)會挽回嗎。”湯姆思考片刻再次皺起眉頭，“局勢...還有機(jī)會逆轉(zhuǎn)嗎？現(xiàn)(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安吉拉可愛的歪歪腦袋。

　　“所以，我才來到了羅德島。”

　　微風(fēng)中傳來一絲煙火的氣息。寧靜的夜色中，湯姆的余光淺淺的暼到安吉拉嬌小模糊的身形，泛著光的眼瞳以及染上夜色的白銀長發(fā)(fā)。

　　不。她不一樣了。

　　不是“未曾變過的面容”——

　　她不再是百年前，躲在自己身后唯唯諾諾的小女孩了。

　　“我在這里，正是為了和凱爾希醫(yī)(yī)生一起，治療大家因化學(xué)物質(zhì)染上的疾病，共同擊碎兇惡敵人的盾牌，對抗絕望中的天災(zāi)，拯救羅德島，我們的下一個(gè)家！”

　　盡管她會懼怕凱爾希醫(yī)(yī)生的嚴(yán)厲，會抱著逝去的友人失聲痛哭。她會恐懼，會絕望，像小女孩一樣怕黑，有自己的小脾氣...…但這才是真實(shí)的她。

　　現(xiàn)(xiàn)在，她的眼瞳中寫滿的早已是堅(jiān)韌與不屈。

　　湯姆隨著她一同微笑起來。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夜色正濃，映出三個(gè)人的魂靈身形，他們屹立在甲板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