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喜歡在雨中飆車。
大雨滂沱,車窗上滿是流不盡的淚痕,將漆黑的世界染上迷離斑駁的顏色。
雨越大,引擎越響。
她輕蔑地沖出夜色中燈火浮喧的城市,在曲折盤旋的山路上漂移,體驗徘徊于生死邊緣那無與倫比的快感,心跳一時間仿佛比轉速更快。
銀色的跑車像一道穿過雨幕的閃電,又像轉瞬即逝的流火,劃破黑沉沉的雨夜,向混沌中墜落。
車窗大開,她擁抱迎面澆來的風雨,像是擁抱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愛意,如同枯樹久旱逢甘霖。
雨水在她肌膚上流淌,留下冰冷又濕潤的吻痕,像溫柔的母親,將臟了的幼崽舔舐干凈。
凌晨的盤山公路冷清寂靜,曲折的車道一路向上盤旋。
她以不要命的速度接近彎道,拉手剎和減檔的動作幾乎同時完成,又猛地打滿方向盤,深踩油門。
跑車發出瀕死的哀鳴,千鈞一發地擦過護欄,驚險又漂亮地飄過去,邊下是洶涌澎湃的巨浪,對著瘋狂的殉道者不斷咆哮。
她急促地呼吸,在令人目眩的速度里墜落到另一個世界,那兒沒有煩惱,只有接近死亡的純粹和潔白。
終于,她從一場瘋狂又美麗的夢境中清醒,跑車不知何時撞出車道,險險地停在懸崖邊上。
女人平復下急促的呼吸,眼神中幻夢的光彩散去,只剩下淺淡的沉靜和極深的疲憊。
她打開車門,走進狂風暴雨里,在一片風雨晦暗中摸出煙盒。
似乎已將所有的瘋狂發泄干凈,她安靜下來,漫不經心地站著。左手拿著濕皺的煙盒,手指一撥,低頭叼起一支薄荷煙。
低垂的脖頸纖細又脆弱,圖騰一般的刺青從她的頸骨幽幽蔓延下去,藏進衣服里,透出一種迷人的神秘。
大雨將煙浸濕,她也沒有點火,只含住煙尾,在雨幕中模模糊糊地笑著,目光悠遠而散漫。
雨水浸透她單薄的露腰背心,從濕淋淋的黑發,向略高的顴骨蜿蜒而下,流過消瘦的雙頰,妄圖擠進她蒼白冷薄的唇里。
薄濕的衣料緊貼她熱騰騰的年輕軀體,勾勒出深邃起伏的輪廓。雨水順著人魚線滑進凹陷的肚臍,透出一種致命的性感。
雨越來越大,風越來越猛。
仿佛風雨中有一個看不見的神明,以猛烈而不容拒絕的愛意,想裹挾著她墜入神秘。
風將她腳邊的小石頭嫉妒地吹落,令其粉身碎骨。
她幻想著,如同沉入魔神那至死不渝的愛情里,從那種她從未獲得,又極其渴望的幻覺里,竟感到一絲虛假的溫暖和幸福。
車燈在她身后,渲染出一片天堂般的光暈,她于逆光中張開雙臂,挺拔的身軀透出幾分搖搖欲墜。
女人忽然悶笑出聲,雙肩顫抖,雨水吻在她睫毛上,又不堪重負地滾落,像一行憂郁的眼淚。
現在雨正大,年華正美。
現在天地寂靜,似乎不存在可悲的過去,也不必瞭望無趣的未來。
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很多人和事,那些回憶起來都令人心臟抽疼的往事,已經被蒙上了一層哀色的紗,如今只覺如霧里看花,不再真切,也不再疼痛。
那些殘酷的碎片依然扎根在她身體里,向來以她的痛苦作為養分,不斷生長著,折磨著。但此時,卻像是被雨水澆化了,她甚至都記不清那些人的模樣。
也不必記得。
這個女人似乎有很多故事,但她只是經歷它們,然后傷痕累累地負重前行。她不愿說起那些可悲的,可嘆的,痛苦的事,來博人同情。
她不愿撕開一直結不了痂的傷口,讓旁人圍觀她腐爛的心臟。
可是這場風雨,實在是太過凄美。
她像個瘋子一樣,忍不住對著懸崖大聲詢問:“你愛我嗎——”
也許是故意的,她將愛字咬得很重,其他字放得很輕,于是回應她的,是那低沉不清的“愛”字。
愛——
唉——
聽起來更像是一聲嘆息。
啊,你看,還有這天地愛我,這山川愛我,這場風雨痛吻我。
也許是突然徹悟后的煙消云散,也許是漫長痛苦下質變后的麻木鈍感,女人不太分得清。
但又如何呢,至少現在已經不必在意了。
她已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在凄風苦雨的世界中汲取著臆想出的憐愛和溫暖。
于是她微微張開雙唇,用舌尖將濕皺的煙卷抵進狂風里,吐露出一縷淡而溫熱的薄荷氣息,隨風而逝。
她似乎已經卸下了一切人世間的苦痛,經過洗滌的靈魂輕飄飄的,而疲憊的肉體則一步,一步地像前跨去,如愿以償地被牽引著向深淵躍下。
雨水撫摸著她年輕的面龐,她在笑,又像在哭。
呼嘯而上的大風從她耳畔,從她發隙掠過,牽著她的手,將她帶離污濁的塵世,共赴純凈的天穹。
那一瞬,是靈魂的新生,是肉體的墜落,是一只自由的雨燕,鳴叫著從泥濘中掙脫飛起。

阿壺壺
我永遠喜歡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