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爛布鎮(zhèn)(zhèn)的乞丐少女,也是煥然一新,黑亮的長發(fā)(fā)修剪后恰到好處,不再凌亂得會遮住臉龐。
精致秀妍的白皙臉蛋再無需隱瞞,久坐朝陽下,兩頰變得紅彤彤的,年紀(jì)輕輕,便嬌艷不可方物。
就像含羞低垂的花迎到晨光,肆意盛開。
菱兒眨巴著那雙極黑的眸子,長睫毛在光里精靈似的躍動,楚楚動人。
她左顧右盼,目光不斷交替在那對師徒之間,拿不出主意。
最后,她的目光還是落在哥哥身上。
李大柱瞧這丫頭抿著嘴,一副為難的表情,只覺得可愛又好笑,哥哥自然不會讓妹妹難為,便攤攤手,告訴她哥哥無所謂。
菱兒還是眨巴著眼,顧慮著。
“菱兒,怎么還不背?莫非跟著你這個游手好閑的哥哥,心也玩野了?背不出來?”
師傅的嗓音響起,像是一劑強心針。
“看來,得把你和你哥分開修行呢……”
師傅又自言自語的嘀咕。
菱兒一聽,黑卻通透的眸子閃過一絲慌張,急忙扭頭再看向哥哥。
哥哥嘆口氣,聳聳肩,朝她笑了笑。
“劍爺爺,不是的,我這就背……”
菱兒看到哥哥笑了,這才放心,輕啟丹唇:
“西域,西天極樂之域,‘三主’是妖人共主、主弘佛家、主流體修……”
“南疆,南嶺蠱毒之疆,‘三主’是魔族為主、主尊魔門、主流氣修……”
“北脈,北海霜寒之脈,‘三主’是獸族為主、主守陰陽、主流霸修……”
如山間溪流般清澈的嗓音,回蕩此間,仿佛與周遭自然融合,毫無違和。
音斷,溪止。
劍無為停下?lián)u晃著的頭,一臉享受地道:“聽菱兒丫頭背書,就是比某家伙要適意?!?p> 劍無為用剛摳過腳的手豎起大拇指:
“厲害,一字不漏!菱兒真是讓老夫喜歡得很啊,比你哥哥可要天資聰穎得多!”
菱兒靦腆道:“謝謝劍爺爺,只是菱兒比哥哥還是愚笨很多,哥哥才是真的厲害,哥哥看書只用半日就能記下菱兒看一旬才能記下的書?!?p> 劍無為哈哈大笑,搖搖頭不置可否,一口把手中雞腿塞進嘴里,再出來就只剩光禿禿的骨頭。
劍無為用骨頭撓撓背,隨手一揮,咕咚一聲,把骨頭丟進湖里。
李大柱驚愕地看著這一幕,差點沒吐出血,正待說些什么,劍無為已嫌棄地盯著他,道:
“我堂堂一代劍圣,怎么看走了眼,收了你這么個家伙當(dāng)關(guān)門弟子,看看菱兒,再看看你!唉。”
“早知當(dāng)初,我就該收菱兒了,菱兒聰慧刻苦,懂事還漂亮,怎么會有你這么個貪玩,長得又跟個黑炭似的哥哥?”
李大柱面對師傅的數(shù)(shù)落,“呵呵”兩聲。
劍無為搖搖頭,一副醫(yī)(yī)者看病入膏肓的病人似的表情,道:“嘖嘖,沒救了,李大柱,你難道就不會害臊?”
李大柱氣極反笑,想到什么,頂嘴道:
“好啊,我確實沒救了,那你干脆收菱兒為徒?。 ?p> “整天數(shù)(shù)落我,嫌棄我,覺得菱兒好,為什么不收菱兒為徒?”
李大柱話中有話,激道:“莫不是你舍不得我這個游手好閑的徒弟?還是說你不敢?”
劍無為眉毛擰到一處,氣憤地站起身:“呸!我舍不得你?不過是一個先天劍胚罷了!”
不過?
李大柱撇著眼表達鄙夷,他想起三月前上山時的場景……
一個衣衫破爛的“老頭”散發(fā)(fā)著臭味,對著一名乞丐少年痛哭流涕道:“大柱!看在我這么老的份上,就答應(yīng)了我吧!”
少年不語,看著那張怎么都不覺得老的臉。
只是氣質(zhì)上顯老的老頭焦急道:“我可是劍圣??!大柱,你知不知道劍圣的含義啊!”
“賤圣?”少年開口,猜測道:“很賤的意思?”
老頭差點氣昏過去,但還是討好道:
“好徒弟,你說什么就什么,來吧,從了我,我收你做關(guān)門弟子!功法、武器、丹藥、要啥有啥!”
少年沉默。
老頭擠出一把淚,撕心裂肺道:“大柱啊,實不相瞞,我……我時日無多了??!
“我大限將至啊,急需找到一個傳承衣缽的人?。〔蝗晃宜啦活堪?!大柱,可憐可憐我吧!”
少年看著他一頭白發(fā)(fā),一臉疲憊哭相,滿身悲戚,有些動搖。
“為什么是我?”少年問。
老頭表情浮夸,極為莊重道:“因為你的萬中無一,舉世難尋的修煉天才??!”
“你是世上僅有的、舉世無雙的先天劍胚??!你要是踏入修煉,又是拜我為師,日后絕對是劍道魁首啊!”
少年點點頭。
老頭喜笑顏開。
“我可以答應(yīng)你……”少年緩緩說。
老頭笑容更盛,正要有所動作,少年又說:
“不過還是那句話,你得連我妹一起收了。”
“你必須也教我妹妹修煉!”
少年堅決如鐵地盯著老頭。
“哥哥!”焦急的嗓音響起,輕靈好聽,是少年身旁一位少女,也是乞丐打扮。
少年轉(zhuǎn)頭看向妹妹,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示意她不要勸阻。
妹妹焦急得都快要哭出來,又想哥哥不要顧及自己,快答應(yīng)那老爺爺,又不想違逆哥哥讓自己別說話的指示。
老頭看到那張堅定的面龐,卻有些為難。
許久,他頭痛地說:“不是我不愿意收這丫頭為徒,教她修煉,只是……”
“這丫頭沒有天賦和道骨,根本無法修煉!”
少年踉蹌一下,險些沒摔倒,感受到被柔軟的手扶住,少年轉(zhuǎn)頭看向那個身影,正欲說什么。
少女柔和地笑了,用一雙黑得有些詭異此時卻溫情萬種的眸子,含情脈脈地緊盯著他。
只是兩個字。
“哥哥……”
一切,皆在不言中。
……
“好啊,我確實只是一個什么狗屁劍胚罷了,那你敢收菱兒做徒弟嗎?”
回歸現(xiàn)(xiàn)實,李大柱繼續(xù)(xù)激劍無為。
劍無為頓了頓,裝腔作勢道:“不是我不敢啊,實在是不能啊,我已經(jīng)收你了做關(guān)門弟子,而且是三磕九拜過的?!?p> “我更是立過誓此生再不收徒,你懂不懂關(guān)門弟子代表什么?。 ?p>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要是違背誓言,我還要遭天劫的嘞!”
李大柱沒理會這一茬,不屑道:“切,不敢就是不敢,不舍得我這個天賦異稟的徒弟就是不舍得?!?p> 劍無為道:“你真以為你一個區(qū)(qū)區(qū)(qū)先天劍胚真能讓我舍不得?”
李大柱道:“難道不是?”
劍無為哼道:“你自己想想看,從開始修煉到現(xiàn)(xiàn)在,你的進程如何?”
李大柱得意道:“修煉第十天就感知元氣,再半個月引元成功,二十四天前步入納氣!”
“用你的話來講,就是進展神速,嘆為觀止!”
劍無為大笑:“我呸!那是我忽悠你的!”
“你說什么?”李大柱驚道。
劍無為反問:“你知道我當(dāng)年修煉的速度嗎?”
李大柱不言。
劍無為道:“我五歲感知天地元氣,三日引元、七日納氣、半月除垢、兩旬穩(wěn)(wěn)固蘊元境!”
“你用兩個月才納氣,而我兩個月不到就穩(wěn)(wěn)固蘊元,這就是差距!”
李大柱訝異:“你說的是真的?”
劍無為點點頭。
“那……”李大柱疑惑,“你不是說我是萬中無一,絕無僅有的修煉天才?”
劍無為郝然道:“那不是……不是當(dāng)務(wù)之急嘛,收徒嘛……不吹些牛怎么行呢……”
佟!
李大柱如遭雷擊,神情呆板,喃喃道:“原以為……原以為我是修煉天才,沒想到……”
李大柱突然大吼:“你為什么騙我!”
老頭有些心虛:“其實,也不是騙你,你確實你天才啊,只是,我夸大了一點……”
李大柱道:“一點?”
老頭點點頭。
李大柱又問:“一點是多少?”
老頭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比出幾寸距離,想了想,又拉進一些:“大概就這么多?!?p> 李大柱徹底懵了,道:“就這么點,你能不能不要糊弄我了!”
老頭露出玄乎的笑,說了句讓李大柱一頭霧水的話:
“咫尺之間,有時,也遠在天邊啊?!?p> 李大柱忍不住了:“你到底在說些什么胡話,能不能正經(jīng)一次?”
老頭嘆口氣:“你確實是天才,但也不是天下無雙那種,像你這樣的修煉天賦,雖說少見,但也不是沒有,要知道,世界很大!”
老頭接著道:“當(dāng)然,你修煉速度比我慢那么多,還是因為你不夠努力,要是你每天都認(rèn)真修煉,也許……”
李大柱問:“也許什么?!?p> “也許能趕上我年輕那會的天賦?!?p> 李大柱失落。
老頭氣呼呼道:“喂,別不識好歹,別說趕上,你要是有我年輕那會一半修煉天賦,整個東洲南部,你都橫著走!”
李大柱摳摳耳:“少吹牛。”
老頭突然認(rèn)真:“我這次可沒吹牛?!?p> 李大柱也神情凝重,看著老頭的眼睛,緊張的問:“你說的是真的?”
劍無為故作高深的把雙手負(fù)在身后,虛而又虛道:“你猜?”
“我猜你個大頭鬼!”
“扯遠了,我們回歸正題,從今日起,每月固定任務(wù)解除,你每天都必須修煉,直到你穩(wěn)(wěn)固蘊氣!”
“穩(wěn)(wěn)固了蘊氣境,我們師徒倆的爭執(zhí)(zhí)不就水落石出?”
李大柱對此沒有出聲反駁,屏氣凝神。
穩(wěn)(wěn)固蘊元境,就能與“測賦珠”達成共鳴,便能斷定天賦之具體高度!
李大柱起身,背身離去。
“喂兔崽子,你去哪?”
“哥哥?”
兩道嗓音同時響起。
“修煉!”
少年的嗓音,鏗鏘有力!
————
夜,無聲且無形,卻藏著黑暗。
無為峰的夜,更是靜謐中透著詭異,漆黑的密林山野中,不知蟄伏著多少蟲鳥、野獸。
一片漆黑中,一處平闊之地亮著燈火,昏黃的火光,給人暖熱和安心的感受,使人忍不住靠近。
不同于四周黑林中也許藏著的鳥獸,虎視眈眈的猶有顧忌,一些飛蛾已是奮不顧身地?fù)淙牖鴝眩紵摯購洹?p> 啪滋啪滋——
干柴在烈火中發(fā)(fā)出哀嚎,一只金黃的烤乳豬卻是在火中香噴噴地冒著油泡。
直把一個老頭看得大咽口水,眼神迷離。
劍無為急不可耐道:“好了,好了吧,我看可以開吃了,別烤了!”
李大柱給個眼神:“急什么,還差些火候!”
少年扭動木枝,烤乳豬旋轉(zhuǎn)起來,翻了個面。
肉香四溢,饞的劍無為雙眼放光,對少年投去詢問的目光,又一次得到回瞪后,竟委屈得像個孩子。
“劍爺爺,烤肉需要時間,魚粥已經(jīng)煮好了,先嘗嘗這個吧?!?p> 菱兒笑著從另一團火光中的瓦罐里,打起一碗魚粥,端著向劍無為走來說。
劍無為笑瞇瞇地道:“好,謝謝菱兒小丫頭,還是菱兒貼心?。 ?p> 劍無為說著要伸出手接那碗粥。
李大柱的嗓音響起:“菱兒,別給他,就他每天啥都不干,等吃等喝!菱兒別管他,你先喝?!?p> 劍無為有些尷尬,還是接過那碗粥,也不怕燙就喝下一口,挑釁著道:“啊,真好喝,哼!這是菱兒丫頭懂事,給老頭我的,你管得著?”
說完,劍無為露出和藹的面容,對著菱兒輕聲道:“菱兒,你也去喝吧?!?p> “嗯。”菱兒點點頭,回到瓦罐旁,又打起一碗魚粥,滿滿的。
卻不是自己喝,而是端著碗,走到烤肉的李大柱身旁,柔聲道:“哥哥,我來烤一會吧,你喝粥?!?p> 李大柱溫聲道:“你喝,我烤完肉來,待會你兩個腿,我兩個腿?!?p> 劍無為不樂意了,“那你師傅我呢?”
“你嘛……”李大柱故作思考,道:“還有個最有肉的地方孝敬您!”
劍無為意外,道:“喲!改性了?什么地方?”
李大柱一字一頓道:“豬屁股!”
“哈哈哈哈。”說完少年大笑起來。
菱兒也被逗笑,咯咯笑著。
只有劍無為一臉氣憤,冒出火來。
笑聲、咒罵聲、伴隨著火光與肉香飄溢。
明月高高掛著,撒下皎潔月光,縷縷晚風(fēng)中,燈火可親。
“嗝!”
劍無為打了個滿足的飽嗝。
火堆旁,一片狼藉。
酒足飯后,一老二小圍地而坐,好不安逸。
一道不合時宜的嗓音響起:
“喂,吃飽了就去洗碗!”
劍無為一聽,下意識手往褲帶上放,可一堆碗已遞到眼前。
“快,這次別想著開溜,想撒尿也得洗完碗去!”
劍無為先是一愣,然后怒氣騰騰道:“好你個不孝子弟,有讓師傅洗碗的道理?”
“我不洗,要洗你洗!”劍無為耍起賴。
“我去洗吧,哥哥?!币坏垒p柔的嗓音傳來。
菱兒笑著起身。
李大柱道:“不要,天天都是我們兄妹倆做飯洗碗,還要修煉學(xué)習(xí),這老頭天天說我游手好閑,其實就他最游手好閑!”
菱兒輕靈一笑,已走到身旁,拿走那堆碗筷。
月上梢頭。
菱兒坐在小青石上彎腰洗碗,一對師徒坐于不遠處的大青石上面朝菱兒。
劍無為毫無坐相,翹著二郎腿,嘴里叼著小樹枝當(dāng)做牙簽,聽著蟲鳴,嘴里嘀咕著什么調(diào)子。
李大柱凝視那道纖纖背影,突然道:“喂,師傅,你真不打算收菱兒?”
劍無為道:“我不是說過了,關(guān)門弟子就代表不能收徒了。”
李大柱道:“菱兒這么懂事。”
劍無為:“用得著你小子說?我喜歡菱兒可比你這家伙多得多!”
李大柱:“那你當(dāng)初,就是我們兄妹上山時,為什么不收菱兒,難道真是因為她沒法修煉?”
劍無為許久不說話。
李大柱一直看著他,月光下,他的臉真沒有老態(tài)(tài),雖說猜測修真駐顏,但李大柱一直搞不清師傅的真實年紀(jì)。
終于,劍無為站起身。
他“嗯”了一聲,道:“也許是吧,總之現(xiàn)(xiàn)在有些后悔,但也沒辦法咯?!?p> 劍無為朝遠方走去。
李大柱知道,他是要回草屋。
山上別的不多,草屋是真的要多少有多少。
劍無為走遠,一道嗓音懶懶傳來:
“不管是不是我徒弟,菱兒在我心里,早都勝過徒弟啰!”
李大柱沒有回話,笑了笑,視線里是那道唯一的俯身背影。
夜深如墨。
無為峰頂,刃草遍生,崎嶇難行。
別說人,一般鳥獸都不見。
窸窸窣窣,草里竄出一道身影,是一條通體透紅的長蟲,嘶嘶嘶的發(fā)(fā)出陰森聲音,釋放著它是有著危險的信號。
窸窸窣窣,又是一陣聲響,居然是道人影,而先前那條還耀武揚威的毒蛇,竟渾身一顫,咻地溜去。
人影走出,月光下,竟是一道佝僂的身子。
劍無為沒有回屋,而是提著一壺酒,晃悠著來到山頂。
他徑直朝懸崖邊上走去,看他如迷糊般,莫不是醉酒厭世,想不開?
他穩(wěn)(wěn)穩(wěn)(wěn)停住腳步,在前一步便是黑乎乎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高處風(fēng)也高,可他身影雖踉蹌晃動,衣衫飄飄,卻如不老翁般穩(wěn)(wěn)立。
若遠遠看去,倒真有些出塵之意。
他昂首望月許久,飲下一口酒。
含糊斷續(xù)(xù)的嗓音回蕩開來:
“不是我不想收菱兒為徒啊。實在是……嗝……”
“實在是以現(xiàn)(xiàn)在的廢軀,沒有資格教菱兒?。 ?p> “要是……要是回到三十年前,我管她什么身份,必……必……”
嗓音聽著模糊,似是醉了。
好一會,嗓音才又漸漸蕩起:
“可是整個東洲,除了當(dāng)年的我……我實在……”
“實在想不出……有誰……”
“有誰配教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