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內陽光似乎如何都照不進來，白晝不會通明，夜里卻點燈如豆。
借著光，依稀可見他頭發披散著，衣衫也些許凌亂，連臉頰的胡渣也隱隱可見。坐著書案前，靈兮一遍遍地翻閱古籍，面前的竹簡早已堆積如山。
忽見他一瞬欣喜，將一竹簡緊握在手中，激動地打開門，“乘奚師兄，我找到了！出發去辰陽！”
乘奚慌亂地跑上來，“不用去了……”
靈兮看著他一臉哀傷，不愿相信是自己所想那樣，“為……為何……”
“縶玉……戰死……”
“不會的，他答應會等我……我找到了，我可以救他……走……去辰陽……辰陽……”拉著乘奚的手便往外走。
乘奚甩開他的手喊道：“人已經死了！尸體運到山腳下，你自己去看看！”
“騙我！都騙我……”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險些撞上房門，還未穩住身形便又向前跑去。
緊握著手中的竹簡，見山腳下一行人圍著，還未下完階梯，便一頭栽去，幸得旁人攙住。
人群中讓出了道，靈兮看著那棺材，木訥地走過去，跪倒在地。
“師兄？”伸手撫著木棺，似輕撫他臉龐一般。
一旁的女子開口道：“他說別讓他葬在山上，就在山腳便好，”看著靈兮道：“他不想污了那地方……”
靈兮抬眼看她，他記得這張臉，當初黑夜中那張臉，“你……”
“他不求什么風水之地，只求遠遠看著山門便好！”女子低聲啜泣。
九江悲痛地看著木棺，再看看眼前這徒弟，平日里如此愛干凈的他，如今卻如此不堪，痛惜道：“回去換身衣裳，明日再來……”
“我在這陪陪他……”靈兮就這樣跪在棺前，神色平靜，話語中卻夾雜著顫音。
人已離散，仿佛此時只有他二人。他不曾離去，只是向往常一般睡去。靈兮苦笑：“師兄，你食言了，那藥我尋到了，你看一眼？”
沒有回應，里面的人不曾理會他半分……
待到第二日陵墓已修建妥當，不知是誰替靈兮穿好喪服，在攙扶之下看著他下葬，并著那卷竹簡一同入土。
沒有法事，沒有哀樂，只有哀嚎相送。
靈兮跪在墓前，眼神已變得渾濁。待人已離去大半，只杜若陪他跪著。
九江勸道：“走吧！我們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靈兮苦笑：“同樣的話，他也曾說過，我知您要說什么，在你們眼中我的路便只有修仙一條路，從我出生起，便注定是如此……可是師父，我不想如此，踏上漫無目的的修仙路又如何？我離開了母親，離開了師兄，將來也會離開你們，如果這條路注定孤獨一生，那我愿一開始便不走這條道！”
“靈兮！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對你抱有希望，你若放棄怎對得起前幾世經受的苦難？”
“從來沒人問過我想要什么，九歲，因為您一句有緣人，我離開母親，因為大家的期望，我刻苦用功……沒人問過我是否想過這樣的生活……師父，這樣無休止的生活太累了，成仙不過是虛無縹緲的設想罷了……”
嘲諷般笑道：“六世劫難……人生在世便是磨難……師父，倘若你們真看透了前世今生，那人生便無意義了，所有人都向著你們所指的人生前行，那還要拼搏何意？”
“靈兮！他死了，你便如此頹廢不堪了嗎？”九江手緊握著，極力忍著。
“師父，您參透生死了嗎？”不等他回答又繼續道：“生即是死，向死而生……”
“我看你是魔怔了！”九江拂袖而去。
靈兮凝視著墓碑，這字不是他所提，卻是以她的名義所寫。
杜若緩緩說道：“我一路陪他到辰陽，在草屋前，我們對天地起誓，我便算他未過門的妻子，如今他走了，我也會守著他！”
聽著“妻子”，靈兮便再聽不進任何言語了，終究自己在藏書閣日夜翻找，卻成全了他二人！
可笑，可嘆，終是自己一廂情愿罷了，可有些感情付出了，便再也收不回來了，罷了罷了！幸好，有些事他未曾知曉……
“讓我為他守陵行嗎……”面色平淡，只是望著墓碑似要看進去一般。
杜若不再說話，看了他一眼便離去。
自那之后，他便終日在墓前吟奏，琴音婉轉低沉，似引得觀中人垂淚。
一壺酒，一盞燈，一張長琴獨留一人，歲歲年年如一日。
經年消逝，歲添滿頭白發，琴聲依舊，容顏不再。
山門處，一白發老道牽著一孩童，孩童好奇問道：“師父，那人為何終日彈奏，他不累嗎？”
老道捋著胡須悵然道：“心已不在，徒剩皮囊罷了……”
孩童不太明白，便自顧跑下山去，老道連忙叫道：“阿鈺慢些跑！”
孩童跑到那人面前三五步停下，用著稚嫩的聲音問道：“你不累嗎？”
那人沒有理會他，孩童又繼續道：“我叫楚鈺，你叫什么……”
孩童撓了撓頭，“不對……在觀里的名字是君夷，你喚什么？”
那人愣住，片刻笑著看向他道：“陸澧……字……辰陽……”
陽光灑在那盞燈上，泛著紅光，那只玉兔依舊笑著注視著墓前的一老一少……
不知何時，那琴聲戛然而止，只留下墓前的酒壺和那盞花燈，人卻不見了蹤影，有人說他已做了古，也有人言他參透了生死，入了仙道……
往后經年，云水觀已成了一座陵園，人們常去瞻仰圍觀，時常可見那山門外的陵墓孤獨地立著，沒人知道曾經發生過什么，也無可考證這陵園的前身是什么。
對于成仙或許只是一虛妄，但也或許有人嘗試過，通向那條道路的或許只是通向另一個世界罷了。
塵世間的眾生仰望著天堂，天堂中的人們俯視著人間，互相羨慕著，都祈求能沖脫泥沼，向往彼岸的生活。殊不知此岸乃是天堂彼岸方是地獄，人間不知地獄苦，地獄不知世間難，怨恨著世道艱險，卻不知塵世繁華心間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