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醴泉宮不久,小宴就要開始了,她雖只是亭主,位置卻被安排在了寶璐的下首,雖然不知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還是寶璐安排,但對(duì)面幾位娘娘的臉色可就不太好看了。
剛步入沃之臺(tái)的時(shí)候懷秀已與幾位娘娘一一見過了禮,現(xiàn)(xiàn)下一排美人蹙眉的蹙眉,冷眼的冷眼,燦若芙蓉的德妃如是,宋昭儀如是,謹(jǐn)(jǐn)妃倒沒什么,還是她親自帶懷秀到了位上,一番模樣很是親切,可就如懷秀剛才所奇怪的,寶璐對(duì)這位母妃的態(tài)(tài)度卻是爾爾,喚的也還是“謹(jǐn)(jǐn)娘娘”,不過謹(jǐn)(jǐn)妃好像不甚在意,仍是一臉笑意地對(duì)著諸人。
開席前本還有空著幾個(gè)位置,懷秀正想著還會(huì)有何人,不多時(shí)就有一個(gè)小男孩躥進(jìn)(jìn)了沃之臺(tái),那孩子約莫六七歲的樣子,看了她一眼便在她邊上的位置落了座,還不等懷秀猜這是哪位小皇子,那孩子便喚了她一聲“煊寧”。
她現(xiàn)(xiàn)時(shí)還是沒習(xí)(xí)慣這個(gè)稱呼,更見小皇子緊接著就沖她做了個(gè)鬼臉。
這就有些不好辦了,一來她不是半大的孩子,不能也這么做鬼臉回他,二來也不知他如何稱呼,一時(shí)也不知如何回應(yīng)(yīng),
“小九別鬧。”正想著,寶璐越過她替她回了那位小皇子。
“璐姐姐得叫我阿珇了。”小皇子頗為老成地說道,“我已過了生辰,是大人了,不再是去年七歲的小孩子了。”
哦……懷秀就知道了這是八歲的九皇子。
“煊寧,我的名字是看珇似浮云的珇,你可記住了。”羽珇一本正經(jīng)(jīng)道。
“你胡叫什么呢,我尚且要叫姐姐。”寶璐頗為不滿。
“你不懂。”羽珇十分認(rèn)(rèn)真道,“煊寧打垮了我表哥,我愿與她稱友。”
“稱友?”懷秀對(duì)他這個(gè)說法頗感新奇。
羽珇回道:“煊寧大可不必露出這樣的神色,雖然現(xiàn)(xiàn)時(shí)我只將你當(dāng)(dāng)成小友,但等來日你再做了些了不得的事,我也是可已將你升格為摯友或像我對(duì)四哥一般,將你擺在心中好好尊敬的。”
“四哥?”懷秀問道,“煜安郡王?”
“正是。”羽珇驕傲地答著,那對(duì)小劍眉還挑了挑,“煊寧你可要認(rèn)(rèn)識(shí)一下,我四哥可是很厲害的人物,待他回來,我就代為引見。”
“我還在這兒呢,這事輪不上你。”寶璐急忙拽了拽正在聽羽珇“胡言亂語”的懷秀,“姐姐你別理會(huì)他,這個(gè)小人精怪里怪氣的,平日除了父皇母后還有他外祖父外,他是誰都不放在眼里的。”
“還有四哥。”羽珇道,“所以煊寧該倍感榮幸。”
寶璐險(xiǎn)些是要罵他,但看齊皇后往這兒來才作罷。
懷秀又好奇地小聲問道:“殿下,你說我收拾了你表哥?”
“何子然。”羽珇回道,“他老欺負(fù)(fù)我,母妃卻道算了。”
原來是何相的外孫,懷秀心中了然,又好奇問道:“那煜安郡王是怎么收服殿下你的。”
“只是崇拜,談何收服。”何子然清了清嗓子,微聲道,“打服的。”
懷秀差點(diǎn)(diǎn)沒笑出聲來,正逢齊皇后步入了沃之臺(tái),這才強(qiáng)(qiáng)忍住。
眾人起身行禮,齊皇后身后的嬪妃入座前還往羽珇這兒看過一眼,而羽珇也向她撅了撅嘴,懷秀便猜她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九皇子的母妃何貴儀了,如此清清靜靜的一個(gè)美人,比何子然好看多了。
何貴儀坐定后也朝她看了看,同時(shí)看來的還有另一位跟著進(jìn)(jìn)來的……
這位貴人雖不是嬪妃打扮,但卻在八公主的上首落了座。
“這位是仁城郡主,都喚她為浧郡主。”寶璐小聲與她說了句,又即刻轉(zhuǎn)(zhuǎn)身與那位浧郡主說起話來,“浧嬢嬢可是好久不來宮中了。”
“我回了趟原州,是許久不見了。”浧郡主微微笑道,若說謹(jǐn)(jǐn)妃如仙子,浧郡主眉眼雖淡,卻有光華,更似慈悲的菩薩。
而原州二子也落進(jìn)(jìn)了懷秀耳朵里,她瞧著這位仁城郡主,突然聯(lián)(lián)想到一些前程往事。
正巧郡主又看向了自己,便作了一禮。
“這就是煊寧亭主吧?”浧郡主淡淡一笑,“終是見著了,改日到我府上去坐坐才算正式見了,倒不知怎么喚你。”
“吾名南懷秀。”懷秀聽她如此說,便也恭敬地報(bào)上了名字。
“懷秀……”浧郡主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像是記住了。
“我亦記住了,名字還不錯(cuò)。”她邊上的羽珇也跟著念了句,跟著也恭敬地喚了浧郡主一聲。
他們坐次離得有些遠(yuǎn)(yuǎn),所以羽珇也大聲了些,正逢開宴,突然冒出的稚子之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齊皇后往這兒看了一眼,不過只是慈愛地笑了笑,并未說什么,不想德妃卻抓著這一聲開了腔。
“許是座次不大對(duì)吧,不然這九皇子說話怎么還得費(fèi)(fèi)嗓子。”德妃邊摩挲著白玉杯盞邊調(diào)(diào)笑,此刻不像是富貴芙蓉,倒像濃色妖艷的月季,正層層疊疊地慢慢綻開。
懷秀不禁想到這位德妃背后的勢(shì)力,當(dāng)(dāng)朝太子、永京齊家、顏家,可不就猶如那成片月季背后萬般纏繞的枝葉。
一時(shí)也沒人再說話了,都靜靜看向齊皇后,而齊皇后卻如聽聞不到一般,仍吩咐了開宴,這樂聲一起,也就更沒人再回德妃那句了,德妃也不惱,轉(zhuǎn)(zhuǎn)而撥弄起桌上的紙筏子。
這看盤和果子是本就擺好的,懷秀也瞧見了壓在一小碟子環(huán)(huán)餅下的長(zhǎng)紙筏,像是菜式的單子,她剛才已聽說了今日小宴上的菜式是為了中秋那日的大宴試菜,可不知為何卻是有兩張,正要拿起細(xì)(xì)看,對(duì)面忽而又響起了一人的聲音,這回說話是宋昭儀。
宋昭儀長(zhǎng)得甚是嬌俏,但與同場(chǎng)明艷的德妃相比還是略微遜色了些,更遑論與座上的皇后娘娘相比了,前次懷秀還覺皇后娘娘如春花秋月,今日娘娘著盛裝,贊是四季之景都不為過。
懷秀這一分神,幸好還沒聽漏宋昭儀的幾句話,一說是李修媛若不是懷有身孕也可今日來嘗此佳肴,又說樓婕妤也因病到不了,不過到了中秋那日再嘗也是一樣的。
樓婕妤昨日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倒了,懷秀正奇怪著,又聽到宋昭儀怪異地“哎呀”了一聲,抬頭看去,只見她擰著眉毛故作姿態(tài)(tài):“原就知道今日是替中秋宴會(huì)試菜,卻不知怎么會(huì)有兩張單子呢。”
這話說得做作,兩張紙筏雖是疊放著的,但只要不是眼瞎都是能看得清的,懷秀瞧著寫了“花月”與“明月”的這兩張單子,大概知道這頓小宴方才算正式開宴了。
就宋昭儀這句“明知故問”,齊皇后只是笑笑:“原早已定好單子了,司膳司還改了又改,可開宴前德妃來說司膳司那頭還預(yù)(yù)備了一張,也很是用心,左右今日都是試菜,量本就備的少,便想著多試些花樣也無妨。”
德妃接話道:“娘娘不怪嬪妾多事就好,就是想著司膳司如今都是新人新事,中秋宴會(huì)怕有所疏漏,這才留心預(yù)(yù)備的,只是不知這兩張單子,娘娘以為該怎么試才好呢,若是先試一張單子再試另一張,怕不止是像九皇子這樣的小孩飽足了沒了興致,嬪妃們亦是如此。”
“先后有失偏頗,間隔著試吧,你們各自對(duì)照著看。”齊皇后這話也不是問詢,隨手一揮,那第一巡的兩道菜已呈上來了。
花月這邊上的是蟹生、鰒魚燴,明月這邊則是爆肉與排炊羊,配的酒亦是不同。
懷秀深知自己的酒量,只敢薄飲幾口,幸好花月這邊還備了相宜的果汁,不過蟹生總歸是要佐酒的,好在懷秀瞧見面前還備了紫蘇飲。
這顯然是預(yù)(yù)備花月這張單子的人更為細(xì)(xì)心些,懷秀又動(dòng)了筷子食了另一張單子上上的兩道菜,也皆是美味。
再來是羊舌簽、煨花肚,另一邊是蓮花餅、炙金腸……
席間自然還有些玩笑話,懷秀也聽得出宋昭儀對(duì)她頗有怨氣,不過礙于在齊皇后跟前也沒什么過分的,便吃著菜全當(dāng)(dāng)是耳旁風(fēng)(fēng)了。
不過再過了會(huì)兒,她就恨不得將耳朵豎起來了,眼見這單子上的菜快上完了,沃之臺(tái)外卻傳來天籟之聲,在場(chǎng)之人無不被之吸引,話頭也自然被引到了琴聲上,連一直不大作聲的何貴儀都贊這琴聲,還詢問說是否是尹大家的新曲。
齊皇后笑道:“何貴儀果然是知音人,不過尹大家這幾日操勞宮宴的表演,身體欠安,是由她的首徒演奏,何貴儀以為如何?”
“與中秋之夜相得益彰,若是尹大家親自演奏,應(yīng)(yīng)是更好了。”何貴儀說完飲了一口酒,又感嘆道,“這青菊酒與新曲也很相宜。”
“那看來何貴儀是更喜歡花月這張單子了。”德妃盈盈一笑,“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尚未吃完呢,德妃性子也太急了。”齊皇后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繼續(xù)(xù)說道,“那日不止曲子,還有歌舞,尹大家排編了三首,今日在這兒是施展不開了,改日我們?cè)谘愠剡叴钆_(tái)子看,尤其是何貴儀,當(dāng)(dāng)年你的詩書舞樂皆是一絕,可得幫著看看。”
“嬪妾只是閨閣中學(xué)(xué)了些零碎的,完全不能與尹大家相比,她的技藝,嬪妾嘆服。”何貴儀道。
“要你去自是有道理的,我剛才不是叫你過來問了京中閨秀的事,便是主曲缺一從云叢中踏來的月中仙。”齊皇后邊說著邊看向眾嬪妃,“若有合適的,你們也可提上來,準(zhǔn)(zhǔn)備改日讓姑娘們到宮中來聚一聚。”
“月中仙?”德妃輕笑了聲,“這北玄太子是攜太子妃來的,難不成這仙子是給北玄二皇子瞧的?”
“瞧德妃說的。”謹(jǐn)(jǐn)妃盈盈笑道,“自然是當(dāng)(dāng)日參宴之人都瞧得見的。”
“謹(jǐn)(jǐn)妃,素列侯如今長(zhǎng)居京中,這等好事,未必不會(huì)落在素家女兒的頭上了。”德妃說完又瞥了眼何貴儀,“不過皇后娘娘獨(dú)(dú)指了何貴儀出來,莫不是知道何家的子熹姑娘善琴善舞,堪比當(dāng)(dāng)年的何貴儀。”
“子熹的這些微末功夫就算再練上四五年也及不上我當(dāng)(dāng)年,更遑論在尹大家的舞曲中獻(xiàn)(xiàn)丑。”何貴儀說道,“再說今年甘露宴上最出彩的當(dāng)(dāng)屬南平侯府的二姑娘。”
宋昭儀聞言即是笑了:“這是說笑了,今年的甘露宴上,誰還能奪了何家小娘子的風(fēng)(fēng)采。”
此言一出,也正好是一曲終了,片刻寂靜中,宴上的氣氛也隨之凝結(jié)(jié)。
懷秀亦看了看何貴儀,羽珇稱何子然表哥,那這個(gè)何家子熹是何貴儀的侄女,也就是駿眉提到過的,想來白珽當(dāng)(dāng)日一口拒絕之事雖已平息,但背地里難免還是會(huì)被議論上兩句。
何貴儀聽了倒沒惱怒,只是道:“都是春日里的事了,沒想宋昭儀還是如此念念不忘。”
謹(jǐn)(jǐn)妃也忙是打圓場(chǎng):“宋妹妹想必是吃醉了吧,提這些做什么,既然皇后娘娘邀我們?nèi)ィ嵌既デ魄憑褪橇恕!?p> “是啊,都過了的事有什么好提的,南二姑娘的舞姿再精彩絕倫,與我們同宴的還不是眼前這位南姑娘。”德妃又沖向懷秀笑了笑,“不知煊寧亭主舞藝如何,比之南二姑娘又如何呢。”
若是武藝,她大概還能托大,這個(gè)舞藝嘛……
懷秀干脆地回道:“回德妃娘娘,臣女并不善舞。”
“那琴呢?”德妃又問,“南二姑娘不久前可是辦了賞琴會(huì),聽說琴藝絕佳。”
“回娘娘,臣女也不會(huì)。”懷秀答道。
宋昭儀取笑道:“亭主,你這舞也不會(huì)琴也不會(huì),答得倒還理直氣壯的。”
“宋昭儀這話說的,這可不能怪亭主,是我忘了亭主雖與南平侯有親,但家中卻是經(jīng)(jīng)商的,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不學(xué)(xué)這些。”德妃說道,“不過聽聞城中最大的酒樓是你家的生意,品評(píng)品評(píng)今日的單子還是可以的吧。”
“莫不是……金閣?”宋昭儀道,“那生意倒是很大,不說一個(gè)小姑娘真會(huì)論些什么,嘗都嘗了不少吧。”
“宋娘娘如何不先問問我,我也嘗過不少呢。”寶璐笑著說道。
“是啊,八公前幾日可不就是去碼頭尋好吃的了嗎,還尋出了事。”德妃看向她,“說來永常伯怎么都是功臣之后,八公主不該如此任性啊。”
不等寶璐回話,齊皇后就說道:“太子從前在太學(xué)(xué)也是鬧得掀翻房頂,那時(shí)都還沒到寶璐的年紀(jì)(jì)呢,吾以為德妃是很該體諒的。”
“嬪妾自知教導(dǎo)(dǎo)無方,那時(shí)候煜安郡王已學(xué)(xué)了一身的好本事,自然是比不得。”德妃轉(zhuǎn)(zhuǎn)而又提到了郡王,“對(duì)了,那這回中秋的午宴,郡王可是能從錦州回來了?”
齊皇后似笑非笑:“這要看他手頭事辦得如何了,太子近來也是勞累了,德妃可要多看顧著些。”
“是。”德妃應(yīng)(yīng)了聲,又說回眼下的事,”嬪妾還是很想聽聽亭主是怎么以為的,皇后娘娘不介意吧。”
“既如此,你就說說吧。”齊皇后也看向了懷秀。
那懷秀就不好不答了,起身回道:“回稟皇后娘娘,雖未嘗完所有的菜,但臣女更喜歡花月這張單子。”
齊皇后伸手讓她坐下:“就只是隨意說說,不需如此,不過你說更喜花月,可有什么講法?”
“臣女是初次品嘗御膳,自是感嘆其美味,就味道上來說,二者難分伯仲,但若論菜品安排,臣女覺得花月更好一些,明月這張單子上,北地的菜色占了八成,誠然此次宴會(huì)是為迎北玄使者,但同時(shí)亦是與臣子同宴,縱然待客之道該是隆重一些,可來使就算再尊貴,到底是客……”
“你這話不大對(duì)吧。”宋昭儀出言打斷了她,“難道不應(yīng)(yīng)以禮相待嗎。”
“宋娘娘,可還有一句話,是客隨主便。”羽珇突然道。
“珇兒,不許無理,隨意插話是什么規(guī)(guī)矩。”何貴儀在座上低聲呵斥了句。
這話說得妙,讓同樣插話的宋昭儀面上一紅,便有些惱羞成怒道:“何貴儀還真是會(huì)教,九皇子小小年紀(jì)(jì)知道這么多!”
何貴儀道:“嬪妾未曾教過珇兒什么,是他自己天資聰穎,太學(xué)(xué)的老師教得好而已。”
德妃道:“那也是九皇子自己學(xué)(xué)得太好了,都是太學(xué)(xué)教出來的,我瞧哪個(gè)皇子都未曾如此,猶記得前些日子九皇子與琉璃吵嘴,生生是做了篇文章在諗心殿前誦讀,明明是手足,卻將場(chǎng)面弄的如此難堪,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那是琉璃犯錯(cuò)在先,本就沒有姐姐欺負(fù)(fù)弟弟的道理,嬪妾已嚴(yán)(yán)加管教了。”謹(jǐn)(jǐn)妃說道。
“謹(jǐn)(jǐn)娘娘說的不錯(cuò),確實(shí)(shí)是六姐不對(duì),父皇面前也已有定論。”羽珇又道,“剛才是我擅自插話,給母后、諸位娘娘賠禮,但我的話還未說完,可等我說完了再領(lǐng)(lǐng)罰。”
“你說吧。”齊皇后道,“等宴散了自去崇文閣領(lǐng)(lǐng)罰。”
“兒臣謝過母后。”羽珇說完,便抽起了看盤下壓著的長(zhǎng)紙筏,“兒臣先回德娘娘的話,兒臣在諗心殿前未做什么文章,引據(jù)(jù)的典故有史可依,德娘娘說兒臣此舉令您眼界大開,但令兒臣大開眼界的卻是明月這張單子,中秋之意自不用言明,故而是招待北玄來使,更是大夏的家宴,何苦一門心思弄了這些曲意逢迎的菜式呢,未免有失國(guó)體。”
德妃皺了皺眉:“九皇子這話也太嚴(yán)(yán)重了吧。”
“是啊,那這張花月的單子上也有些北邊的菜色又怎么說呢?”宋昭儀也跟著質(zhì)(zhì)問道。
羽珇一時(shí)沒回話,只見身邊的懷秀突然站了起來。
德妃不悅道:“亭主何故,正問著九皇子呢,你也太不講規(guī)(guī)矩了吧。”
“先前德妃娘娘不是先問的臣女嗎,臣女也只是作答。”懷秀徑自端起了桌上一小碟羊脂餅繼續(xù)(xù)說道,“回諸位娘娘的話,花月這張單子上確實(shí)(shí)也有北地的菜色,但就看這道,這羊脂餅可比尋常的小了許多,里頭也增加了荸薺去膩,還有剛才的煠丸亦是,臣女瞧見宋娘娘比之明月那邊的蓮花餅多用了許多,想必也是覺得容易入口。”
“你好好的看我做什么。”宋昭儀惱道。
“娘娘恕罪,那是因娘娘特別貌美,令人轉(zhuǎn)(zhuǎn)不開眼。”懷秀“真誠”地回道。
“你放肆!”宋昭儀如何聽不出是揶揄,想著眼前只是一個(gè)小小商女,更倍覺羞辱,便起身要齊皇后做主。
“皇后娘娘,臣女只是實(shí)(shí)話實(shí)(shí)說。”懷秀轉(zhuǎn)(zhuǎn)而看向齊皇后,很是無辜,“皇后娘娘明鑒,其實(shí)(shí)蓮花餅不止宋昭儀用的不多,微臣也未多吃,身邊的八公主亦是,究其原因無非是做的太過地道,這么大一顆,吃是好吃,吃來也狼狽,御宴之上,棄食者會(huì)更多,這豈不是太過浪費(fèi)(fèi),微臣喜歡花月這張單子也是因?yàn)闇?zhǔn)備菜色得宜,很是細(xì)(xì)心周到。”
“你說的有道理,但剛才太過放肆了,給宋昭儀賠禮,待會(huì)兒也同小九一起去崇文閣領(lǐng)(lǐng)罰吧。”齊皇后柔聲說完,又讓懷秀坐了下來,便是長(zhǎng)耳朵的都聽得出這話里沒半分責(zé)(zé)怪的意思。
宋昭儀剛要發(fā)(fā)作,就見懷秀并未落座,而是朝自己規(guī)(guī)規(guī)(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昭儀娘娘莫怪,臣女酒量太差,薄飲幾杯失言了,娘娘豁達(dá)(dá)大度,可千萬別與臣女計(jì)(jì)較。”
“這是何意思,竟是怪也怪不的了。”宋昭儀被這丫頭變臉的伎倆氣得不輕,但又束手無策。
“宋昭儀莫?dú)飭耍鋵?shí)這也怪不得亭主,明月這單子上預(yù)(yù)備的酒為合乎北地菜色,實(shí)(shí)在太烈了些,尤其是陛下體恤百官也要闔家團(tuán)(tuán)圓,當(dāng)(dāng)日辦的還是午宴……”浧郡主悠悠說道,“其實(shí)(shí)若論風(fēng)(fēng)味,明月的菜一吃就知是前御廚刑荔枝的手藝,這刑娘子性格執(zhí)(zhí)拗,早些除了北地的菜色不擅長(zhǎng),其他都可謂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想離宮多年真又將北地的菜色也練就得這樣好,皇后娘娘到底是打哪兒把人給找回來的。”
“這可不是我的功勞,得問德妃了。”齊皇后道,“這么說來還是初荷欠了些火候。”
“倒也不是。”浧郡主又道,初荷這邊的菜也做的很不錯(cuò),尤其是整套菜式安排得很好,御宴,尤其還有外使,不出差錯(cuò)為上,依臣愚見,就讓刑娘子照舊負(fù)(fù)責(zé)(zé)單子上那些北地的菜色,但得依初荷心思改一改,大宴還是照著花月這張單子來,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如此不錯(cuò),既然你與刑娘子也有交情,這回可有勞你了。”齊皇后說完,根本不在理會(huì)旁人還有什么要說的,便起身道,“我乏了,諸位可繼續(xù)(xù)飲宴。”
眾人起身,恭送了齊皇后,可齊皇后既離了席,余下的人也沒什么心思了,尤其是臉色不大好的德妃,她率先起了身,宋昭儀也隨其后,最后浧郡主也說要去與司膳司的人說話,再等何貴儀前來囑咐了幾句后,沃之臺(tái)只剩下了他們?nèi)齻€(gè)小的了。
大人都走開了,寶璐反倒舒舒服服地向后一攤,很是松快。
羽珇放下手中的金湯朝她看了眼:“璐姐姐這番姿態(tài)(tài)要是被撞見,又又又該被罰了。”
寶璐全然不理,反駁道:“現(xiàn)(xiàn)下要被罰的是你,崇文閣……總不是讓你去崇文閣翻書吧,還白白連累了煊寧姐姐。”
“母后也未說是別的,去崇文閣呆一陣就是了。”羽珇又看向懷秀,“再說去崇文閣看會(huì)兒書,我甘之如飴,懷秀也不像在乎的樣子。”
“你又知道。”寶璐替懷秀打抱不平,“姐姐本就是為你說話才叫被連累的,小九,咱既沒搞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還不如不言。”
“不怪九殿下。”懷秀說道,“這樁事往大了說便是如此,只是殿下年紀(jì)(jì)尚小,未必知道那些北地的色菜。”
“你不用安慰我,是我連累了你。”羽珇道,“可你明明也是那個(gè)意思,怎么又按下不提。”
“不是我是這個(gè)意思,而是這張單子就是個(gè)這意思。”懷秀說著又瞧了眼那兩張紙筏子,“殿下剛才也聽著了,八公主也覺得其中有彎彎繞繞,在場(chǎng)之人就算沒想到殿下想的這層,也知道這第二張單子是比不上第一張的,可德妃娘娘薦來了,還與準(zhǔn)(zhǔn)備多時(shí)的花月放在一起比,殿下覺得是為什么。”
羽珇認(rèn)(rèn)真地想了一會(huì)兒:“那這也太無趣了。”
“什么呀。”寶璐弄不明白,“看剛才的場(chǎng)面,莫非是德妃與宋昭儀想為難你?”
懷秀笑笑:“我哪里夠格,只是碰巧撞上了。”
“可德娘娘這樣真是太過無聊了。”羽珇重復(fù)(fù)地著重念叨著無聊二字,“是真的無聊,就為了故意下司膳司的面子,母后定是不想計(jì)(jì)較才允準(zhǔn)(zhǔn)了此事,可你呢,宋娘娘是因?yàn)樗艿芎屯饃履錟錙c你有何怨仇,今日若不是我插了幾句,這些話豈不是得逼著你說出口了。”
“可是殿下,明知是陷阱,我也可以選擇不跳的呀。”懷秀笑著答道,“殿下固然是十分聰慧,可在場(chǎng)又有多少是蠢笨之人,你就看宋昭儀,她雖是句句帶刺,可不反倒是因她這幾句,這事才囫圇吞過了嗎。”
“難不成她還是故意沖在前頭奚落你不成。”羽珇聽了她的話,想了想又問道,“剛才母妃走時(shí)讓我去翻翻《世說》,你可知道我母妃是要我看哪一篇?”
懷秀回道:“總就是那些聰明人的故事吧,何貴儀就這么囑咐殿下了,自然是信殿下能看明白。”
羽珇撅了撅嘴,老不高興:“母妃總是如此,可我也才是個(gè)八歲的孩子。”
懷秀想起剛才何貴儀來說話時(shí)也是對(duì)著平輩一般語氣的囑咐,不由想到自己與父親,于是道:“殿下可不是普通的小孩,說來我父親將許多事交由我辦的時(shí)候也是這般語氣,可比貴儀娘娘更嚴(yán)(yán)肅呢,有時(shí)甚至覺得不像父女,更像是東家與手下,可我搖頭說辦不到時(shí),父親又說古有十二為丞的將門虎子,你怎么就做不到呢,殿下聰明過人,怎么能是普通的八歲小孩呢。”
“姐姐……”羽珇聽完她的話,不止改了口,更怔怔地望向她,“姐姐,你今年多大了。”
這還是羽珇叫的第一聲姐姐,配上他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實(shí)(shí)在甚為可愛,懷秀心底一軟,柔聲回了他:“今年啊,雖過了生辰許久,但為過年關(guān)(guān),便算作差你十歲吧。”
這回羽珇倒是愣了下:“可你看著比璐姐姐還小,是個(gè)子矮小的緣故嗎,同我一樣……”
“阿珇你怎么說話的,姐姐開解了你這么久,你就回了句這么沒頭沒腦的話。”寶璐生氣道。
“我不是這個(gè)意思,我也因生的矮小常被說才六七歲大……”羽珇低下了頭,聽著有些難過。
這還是剛才那個(gè)意氣風(fēng)(fēng)發(fā)(fā)的小少年嗎,懷秀想到以前白珽與賀珣爭(zhēng)誰比誰高的樣子,看來男孩子真的是非常在意身高的,正要安慰他,沒想到這位九殿下突然又揚(yáng)(yáng)起了頭,斗志昂揚(yáng)(yáng)道:“幸好姐姐也不高,那往后我若不是長(zhǎng)得太高也能與你相配。”
“相配?”懷秀眨了眨眼。
“是啊。”羽珇認(rèn)(rèn)真道,“你方才說我不是普通的孩子,那姐姐你也不像是普通的女子,我在想,不過十歲之差,待我再長(zhǎng)大些,是可以娶你為妻的。”
“噗……”剛才飲了一口金橙湯的寶璐聽了這么一句,差點(diǎn)(diǎn)沒嗆得從椅子上跌下來,沒顧上抹嘴就嚷道,“羽珇!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
懷秀卻覺得甚為有趣:“我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話,不過九殿下實(shí)(shí)在抬舉了,我何德何能,待殿下長(zhǎng)大,一定會(huì)有一位十分聰慧的妻子。”
羽珇瞪大雙眼:“你怎知道我是喜歡你聰明?”
“不然還能是什么?”懷秀笑道,“我又沒與殿下打過架,總不能是打到殿下心里去了吧。”
“懷秀你句句說笑,所以是不行嗎?”羽珇有些沮喪。
“自然不行!”寶璐搶答道,更起身護(hù)(hù)到了懷秀身前,“你小小年紀(jì)(jì)都在想些上面,姐姐可是我們醴泉宮的人,我這就陪著她去崇文閣,不與你一道走。”
羽珇不滿:“璐姐姐怎么這樣小器,母后說過不分什么各宮各院,都是她的孩子,怎么姐姐就只得是你們醴泉宮的,不能是我的姐姐。”
“是姐姐倒沒什么,但你其心不正。”寶璐指責(zé)(zé)完,又催著懷秀快些起身,轉(zhuǎn)(zhuǎn)而對(duì)羽珇道,“你你你……離我們遠(yuǎn)(yuǎn)些。”
羽珇輕輕哼了聲,還是起身跟在了后面。
懷秀被拽到了沃之臺(tái)還往后頭看了一眼,見羽珇氣鼓鼓的樣子很是可愛,于是站定了等著他:“殿下快些過來吧,八公主與你說笑呢。”
“她才不是。”羽珇十分不快。
“真是小大人。”寶璐緊緊挽住懷秀的胳膊,“姐姐,你可不能被騙了去。”
“能騙去哪,而且我怎么就成了你們醴泉宮的人了。”懷秀想到剛才寶璐緊張兮兮的樣子,似乎有什么事瞞著她。
“母后對(duì)你這么好,你怎么還不是我們醴泉宮的人啊。”寶璐越發(fā)(fā)摟緊了懷秀的手臂,一副怕她被搶了去的架勢(shì)。
懷秀無奈,也只好隨了她去。
三人從醴泉宮出來便正要往崇文閣去了,途中還遠(yuǎn)(yuǎn)遠(yuǎn)(yuǎn)瞧見一個(gè)熟面孔。
“這不是二姐姐身邊的凝脂嗎。”寶璐也蹙眉望去,“這時(shí)候不在群芳館伺候,在這兒做什么……”
懷秀道:“剛才仙?公主的臉色不太好,要不公主你跟著去瞧瞧吧。”
“我亦有些擔(dān)(dān)心,但這小屁孩……”寶璐轉(zhuǎn)(zhuǎn)頭看了看,低聲道,“阿珇聰明,但終究是小孩,你聽他剛才說的,還以為是像往常一樣去崇文閣看書呢,他剛才與德娘娘這么針鋒相對(duì),德娘娘又怎么會(huì)輕易放過,就說連累了你,他還聽不進(jìn)(jìn)。”
懷秀道:“你說阿珇聰明,但寶璐你也是聰明的,所以你很該知道德妃娘娘這口氣不消是不行的。”
“這倒也是,但好在崇文閣不過就是些清掃的功夫。”寶璐說著又對(duì)羽珇關(guān)(guān)照道,“小九,好好照顧姐姐,別讓她做什么粗重活。”
“崇文閣能有什么粗重活。”羽珇不以為意,踏著步子越過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