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領教那個時代的拳術?!”
李兆國渾身一震,眼中爆發出比吞服氣血丹時更加熾烈的光芒,仿佛塵封的寶藏被陡然掀開一角,他放聲大笑,笑聲在肅殺庭院中震蕩,引得松濤簌簌:
“好!好一個萬壽帝君!我不管你是不是神仙,你想見識見識,那就讓你見識見識!那個時代的拳術!拳意!”
“接拳吧!萬壽帝君!”
“你如果真是神仙,一定能感知到我的拳意吧!”
李兆國猛地深吸一口氣,胸膛鼓起如風箱,周身空氣仿佛被無形的漩渦吸入。他不再言語,身形倏然而動,卻不再是凌厲的八卦步,而是雙腳微微分開,沉腰立馬,穩如山岳,他沒有擺出任何具體的拳架子,只是緩緩抬起右手,握指成拳!
那不是勁力的凝聚,不是招法的前奏,是一種精神的、意志的、信仰的升騰!
王默的神念空前凝聚,在他的感知中,李兆國體內那剛剛恢復磅礴如大江奔騰的氣血,此刻竟奇異地在凝聚,不是涌向拳鋒,而是沉淀,沉淀入骨髓,沉淀入靈魂的最深處。
取而代之涌起的,是一股無形的、但磅礴浩大到足以撼動天地的“勢”!那不是真炁,不是法力,是一種純粹的——精神意志!堅不可摧!百死不悔!
那無數人的名字,無數模糊而堅定的面孔在他精神世界里閃現:
草鞋踏過雪山的咯吱聲,鐵索橋上的怒吼聲,草地泥沼里掙扎聲音,延河岸邊嘹亮的軍號聲……一聲聲,一幕幕,匯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
“起來!不愿做奴……”
“同志們!跟我沖啊!!”
“為了新……前進!”
那并非真實的聲響,而是跨越時空的吶喊。
是無數人信仰與犧牲鑄就的靈魂交響,是李兆國一生拳意最深的根基!
王默的眼神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如同塵封的古鐘被巨錘擂響,在他道心深處轟鳴,他感覺自己堅固如星辰的神念壁壘,竟被這股來自凡人的、純粹至極的意志洪流沖擊得微微動搖!
“我這拳,不是拳術!而是國術!”李兆國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傳來,又似響徹云霄,每一個字都仿佛裹挾著血火硝煙,震人心魄:“國術者,非是殺伐之技!非是健體之術,那是以熱血澆灌、以鐵骨鑄就、以赤心書寫的——救國強神之‘道’!這一拳,名——‘脊梁’!”
最后一個音節落下,李兆國那只凝聚了難以想象精神重量的拳頭,緩緩地、沉重地、以超越招式桎梏的姿態,對著王默,平推而出!
沒有驚天的破空聲,沒有霸道的氣流激蕩,一旁的張彤與朱佳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她們感覺這就是最簡單的一記直拳。
但在王默的感觀里,那拳頭所過之處,空間仿佛被壓縮、被凝固,時間都為之遲滯,它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快,是意志碾壓一切障礙的直接降臨!
在王默的神念視野中,它化作一道撕裂了歷史長河的浩蕩意志之光,一往無前,仿佛要將阻擋在前的一切虛妄、怯懦、腐朽盡數碾碎!
轟——!!!
無法形容的碰撞!
王默沒有試圖躲閃,他選擇了直面,選擇以他的身體,他的心神,去承接這份來自塵世最熾熱的國術。
拳頭,或者說那道意志之光,并未真正觸及他的肉體。在距離尚存三寸之遙時,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壁,沒有巨響,只有一道肉眼不可見卻令王默神魂劇震的漣漪,猛然擴散開!
王默的身體劇震,靛青道袍無風自動,驟然鼓脹起來,他腳下的青石板瞬間化為齏粉,形成一個向下凹陷的淺坑。
更可怕的是內心的沖擊!
想象一下,一面鏡子映照出無窮光影,卻被一柄超越時空的純粹意志之錘狠狠砸落!
他神念堅固的鏡面瞬間布滿裂痕,無數不屬于他的、卻鮮活得刺骨的景象、聲音、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流,沖破了他鬼仙神魂精心構筑的屏障,狂暴地涌入他的精神世界——一副副畫面躍然而出!
無邊無際的皚皚雪嶺,狂風如刀割面,刺骨奇寒浸透骨髓。
一個個衣衫單薄如紙、赤腳或裹著破爛麻布草鞋的身影,在陡峭冰滑的山脊上艱難跋涉,步步深陷于沒過膝蓋的積雪。
凍得青紫發黑、失去知覺的肢體不時倒下,被風雪頃刻掩埋,成為無聲的路標。
每一次拔足,每一次呼吸,都浸染著死亡的痛苦與超越極限的掙扎。
那股在極端絕望中硬生生擰出的、絕不向天地低頭的韌勁,化作尖銳的冰錐,刺向了王默的靈魂深處。
一望無垠的茫茫草甸,泥濘漆黑,無數水洼散發出腐爛惡臭,如同擇人而噬的獸口,雨點如鞭笞,冰雹瘋狂砸落,泥水沒過腰膝,戰士們互相扶持拽拉著,每一步都像在對抗流沙地獄的吸力,饑餓的肚腹灼燒,野菜苦澀難咽,草根成為果腹之寶。
絕望、疲憊、饑腸轆轆中,卻始終有微弱但從未熄滅的篝火在傳遞信念,有嘶啞卻鏗鏘的戰歌在風雨中穿行。
那種在生理崩潰邊緣依然閃耀的不屈光芒,灼傷了王默的元神。
赤水奔騰咆哮,兩岸槍炮聲震耳欲聾,浮橋被炸斷,冰冷的河水刺骨。
戰士們吶喊著跳入洶涌激流,以血肉之軀架起人橋,任憑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們襤褸的軍裝,寒意如萬針刺骨,但胸膛中燃燒的意志卻比火焰更熾熱。
有人在冰冷中沉沒,有人被激流卷走,然而橋在意志的澆筑下頑固延伸。
舍生忘死,將個人生命熔鑄于集體意志的洪爐,這種決絕的選擇,重錘般轟擊著王默的道心。
忽然有聲音響起:
“打鐵還需自身硬!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
有老人的聲音沙啞卻堅毅的鼓勵穿透了戰場硝煙。
“同志們,我們是窮人的隊伍!要為窮人打天下!”
年輕人的聲音充滿希望與激昂在動員會場上回蕩。
“媽媽,我將來也要當紅……”
稚嫩未脫卻斬釘截鐵的童音,在貧瘠山村里響起。
“向前進,向前進!向前進!”
激昂的女聲在行軍隊列中嘹亮…成千上萬個聲音碎片,無數方言,無數聲線,共同譜寫了一曲關于信仰、犧牲與堅韌不屈的生命交響。
它超越了雷音的轟鳴,直接在王默的靈魂中炸響。
汗味、血味、淤泥的腐臭味、凍瘡傷口的潰爛味、野菜的苦澀味、雪山寒風的凜冽味、硝煙硫磺的刺鼻味、還有…彌漫在戰場上空的濃烈死亡氣息…無數種復雜濃烈的氣味匯成一股粗糲、渾厚、充滿了塵世苦難與斗爭的生命氣息,狂潮般涌入王默的感官。
這氣息非關法術,卻比任何迷魂瘴氣更具沖擊力,它屬于塵土、屬于傷痕、屬于最底層的不屈掙扎,是人間煙火氣里淬煉出的鋼骨氣息!
“呃——!”王默發出一聲悶哼,不是肉體疼痛,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栗與劇痛,那裂開的鏡面碎片,每一片都映照著極致真實的人間煉獄,同時又綻放著超越煉獄的神性光輝,仙道的逍遙超然,在這種純粹的人類意志面前,被映照得竟有幾分蒼白虛幻。
忽然又不知是哪個人在念詩。
其意如鐵,其志如剛!
“西風烈,長空……”
“霜晨月,馬蹄聲碎……”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心靈明凈如赤子,意志堅強似鋼鐵!”
“七度赤水!意志如剛!”
那一個個體、一個群體所展現出的心靈,在烽火狼煙與饑寒困苦中,或許沾染了塵土與殺戮的痕跡,卻在最深的本源上,保持著最純粹的‘為了誰’,‘為何而戰’的赤子之心,澄澈透明,不為富貴利祿所污。
而意志之堅,豈止似鋼鐵?遠超鋼鐵!鋼鐵可熔斷,而這意志,面對雪山草地、槍林彈雨、死亡的永夜,卻從未真正折斷。
王默那煉入純陽不朽之性的鬼仙神魂,自認為千錘百煉的道心,此刻在那個時代的拳術與拳意面前搖搖欲墜。
這不是對力量的畏懼,而是對那種最質樸也最偉大的生命韌性、精神高度的震撼與敬畏。
震撼的洪流沖擊著他固若磐石的精神,在靈魂深處刻下永不磨滅的烙印。那些在極端環境下迸發出的求生本能、為理想獻身的無悔熱忱、面對困苦磨難所展現出的驚人生命力,都如同天雷地火,不斷錘煉、重塑、升華著他關于力量本源的理解。
并非只有法力仙訣才蘊含大道至理,這凡人于苦難中凝聚升華出的意志力量,本身就是一種通天大道,一種足以撼動星河、逆轉生死的偉力。
這股源自感動、熔煉于血火的意志力量,如此鮮活、如此磅礴、如此撼動星穹,徹底吞沒了王默的思維,跨越時空長河,讓他陷入到了那個時代的精神幻境中——
【精神世界:雪山萬里行】
意識沉淪,肉身如同石雕般凝固在庭院之中,呼吸微弱近乎停滯。唯有那對清冷雙瞳深處,如同星河流轉,倒映出另一片浩瀚而蒼茫的天地。
雪!
無盡的風雪!
寒風像冰冷的鋼刀刮過面頰,每一次呼吸都凍徹心肺。
王默站在一處光禿禿的山脊之上,腳下是沒過小腿、甚至深及膝蓋的積雪,每一步前行都需要耗盡全身力氣拔腿。
身上是一件單薄的、綴滿補丁的灰色軍裝,襤褸得難以遮蔽嚴寒。赤著的雙腳已被冰雪凍得麻木,失去知覺,每一次踩入松軟的雪層又深陷其中,每一次拔出的撕扯都帶著鉆心的痛楚——這痛楚是如此真實,直抵神經末梢。
手中唯有一根探路的粗糙木杖,是唯一的支撐。
舉目四望,天地一色,連綿的雪山如同巨龍的脊背,向灰蒙的天空無盡延展。看不見來路,亦看不見歸途,只有偶爾顯露出的、被風雪半掩的深黑色巖石,如同巨獸的骸骨,在絕望的純白中更顯猙獰。
巨大的孤獨感像無形的枷鎖勒緊喉管,耳畔是風雪的怒號,如同千萬亡魂在哭嘯,消磨著每一分意志的棱角。
“這就是…當年的長征?”王默喃喃自語,嘴唇早已干裂起皮,呼出的氣息瞬間凝成白霜,身體的冰冷似乎要凍結靈魂,他嘗試運轉一絲真氣抵御寒冷,卻驚覺在這個純粹意志構建的世界里,任何超越凡人極限的仙術都被無形的法則禁錮,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絲毫漣漪。
他在這精神幻境中成為了那個年代的戰士之一!
沒有時間感慨,求生的本能驅使身體向前移動。
每一步都無比艱難,每一次呼吸都要耗盡心力對抗胸口的冰凍與缺氧的眩暈,意志仿佛也開始動搖,一個聲音在風雪呼嘯的間隙低語:“停下吧,何必受此折磨?你是萬壽帝君,你是修仙者,何不騰云駕霧,直飛九霄?凡人的苦難與你何干?”那來自安逸和超脫本能的誘惑如此甜美。
然而,就在這動搖的念頭升起瞬間,風雪怒號的咆哮中,夾雜了另一種聲音:
“同志們!堅持住!翻過這座山就是勝利!”
沙啞嘶吼,如破風錐穿透風雪的幕布。
“老班長,我來扶你!”
“不怕苦,不怕死!”
無數聲音匯聚成一句口號,雖微弱卻有如磐石般穩定。
這些非是實質的音波,而是凝結在冰風中的信念碎片,是李兆國記憶中最為深刻的集體意志的回響,每一次響起,都像一枚滾燙的炭火投入冰冷的湖心,綻放著微光。
那對意志極限的頑強堅守,對信仰的矢志不渝,對同志的舍命扶持,化作一股滾燙而沉重的力量,狠狠灌注進他的四肢百骸。
不再是對凡人力量的憐憫或好奇,而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對這群跋涉于絕境者所展現的生命韌性與精神高度的敬畏。
王默感受著這股意志的力量,他將手中木杖深深插入前方雪地,如同扎根于信念的深處。
他強迫自己模仿腦海中閃現的記憶碎片,協調全身每一寸力量——不是發力去對抗風雪,而是放松緊繃到極限的肌肉筋骨,精神極度專注感知腳下積雪結構、風力方向、巖石分布,利用身體的微小擺動和關節的圓轉曲伸,讓每一次接觸冰雪瞬間都能產生最小的阻力。
求生本能的驅動下,開始被一種更深層次的理解所取代。
這不是練拳的架子,而是在與天地爭奪生機的絕境中身體自發的、將效率提升到極致的協調運轉。
每一次踏足,每一次拔腿,都仿佛在雕琢肉身這臺精密器械的最后一絲縫隙,尋求在風雪中那一線微薄的順風省力。
天空陰沉如鉛,不知是白晝還是黑夜,行至一處相對平緩的巨大巖臺,風雪似乎暫歇,陽光吝嗇地漏出一點慘白的光,卻帶來不了多少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走出雪山,剛走出去,又迎來平原暴雨,驚雷狂閃!
轟隆隆——!!!
驚雷之聲仿佛來自洪荒巨神的怒吼,蘊含著開天辟地的力量,帶著蒼茫、毀滅與新生的氣息,整個雪山為之震動。
巨大的冰掛從陡崖上斷裂墜落,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這突如其來的驚雷,卻如同一瓢帶著雷霆的冰水,猛地澆在王默心頭。
他猛地睜開雙眼,腦海之中,關于形意虎豹雷音煉髓的種種精義奧妙,如同被這道九天玄雷點亮,瘋狂翻涌、碰撞!
虎豹雷音!筋骨齊鳴!煉神洗髓!貫通周身!節節貫串!
在這天地威壓極致的環境下,在這道超越凡俗的雷聲激蕩中,他那在絕境中被打磨到極致協調、近乎“骨松筋韌皮自然繃緊”的身體,竟不自覺地開始模仿那雷霆的律動,微不可察地、由內而外地顫抖起來!
雷音震動從內到外,細微的震動如同電流蔓延,所過之處,僵硬凍結的關節縫隙中如同灌入了微熱的油液,生澀與寒意被一絲絲驅散。
轉瞬間,暗勁打通四肢手腳,后背脊椎,全身百骸,乃至最后頭頂顱骨……
化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