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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個王八你就翻臉了?干了不要臉的事,就別怕人說。當年要不是我攔著老二,你早進豬肚子里,變豬糞了!
老二是個沒主意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今天事兒都是誰挑起來的?有什么怨氣等二丫頭來了,讓她親自跟我說。
這是我們老張家自己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攪和!
你啊,老實地找個地兒,把腦袋縮殼里待著去吧!”
周圍人又是一陣嬉笑,二姑爺惱羞成怒,借著心中的怒氣,就勢把文斗變為武斗。
“我去你娘的!”他嗷地一聲叫,轉著腦袋四下撒摸,一眼就瞧見了油鍋里的大鐵勺。
農村傳統流水席的菜品,除了大鍋燉菜以外多以油炸食品為主,晚上開席的時間定在了六點左右,這鍋油已經燒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雖然還沒燒開,但金黃透亮的油里面已經開始冒出一串串細密的氣泡,溫度少說也有一百二三十度。
炒菜的大師傅忙著要看熱鬧,順手就將攪合油鍋用的大鐵勺落在了鍋里。
這可就讓二姑爺尋到了趁手的家伙,這勺子與他平時喂豬用的差相仿佛,輕重長短看著就覺親切。
油鍋在他身側,二姑爺來不及轉身,就這么側著身子,把大鐵勺抄在手中,沉腰坐馬,借著腰腹的力量,又將鐵勺輪了起來。
他這一輪鐵勺,半勺熱油拉著一道油亮金黃的弧線,奔著靈棚的方向就甩了過去。
三姑娘正好就背對著那篷熱油飛來的方向,她聽到有人驚呼她的名字,回頭看,頭將回未回之際,在眼角的余光之內,一道熱油劃著拋物線,眼瞅著就要潑到她的臉上,已經是閃避不及。
正在這時,在人群的驚呼聲中,一抹紅影突兀地擋在了熱油與人之間。
紅影是一襲袈裟,袈裟一端纏在一個和尚的手臂之上,一端抖得筆直,中間微微展開,若一片緋色的柳葉,正好將飛來的熱油兜在了里面,竟是一滴也沒有飛濺出來。
袈裟是僧侶套裝的一部分,以前是戲服,質量不錯,用了好多年也沒有破損,但畢竟是絲織物,熱油一下子就侵蝕了進去。
熱油接觸皮膚,安遠的手臂立時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他本能地一抖手,沾滿熱油的袈裟落地,一端還搭在了火盆之上。
火盆里的火焰沿著袈裟就燒了上來,油助火勢,火苗子噌的一下躥得老高,濃煙奮起,煙火交織,扭曲不定,恍惚中仿若有一個老頭子從火盆里鉆了出來,站在那里跳腳大罵!
火焰翻騰之下,現場竟是有那么一瞬間寂靜無聲。
……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王幼澤此時正在人群之中推銷護身符,眼瞅著安遠被油燙傷,尖叫著就往靈棚里沖。
眾人這時才如夢初醒一般,紛紛涌進靈棚,滅火的滅火,救人的救人。
“我主保佑……遠子,沒事吧?”老王顧不上其他,一手抓住安遠沒受傷的手臂,一手忙著掏手機,嘴里連聲問道,“怎么樣?燙到哪了?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捋起袖子查看,安遠就知道他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他感到燙傷的疼痛感正在急劇地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傷口愈合時的奇癢,與一陣陣伴著強烈饑餓感的暈眩。
這種情況與昨晚如出一轍,他再次確認了自己身體的異?!愑誄H說謀粍佑夏芰εc這能力的副作用。
安遠并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身體上的異變。
他沖老王使了個眼色,借著老王身體掩護,偷偷拉起一點袖口。
只見僅僅這短短的一會時間,安遠被熱油燙傷的部分,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腫,仿若時間倒流一般,一顆顆燎泡紛紛萎縮變小,消失在了皮膚之下,紫紅色的皮膚色澤,也開始隨著燎泡的平復,開始變淡。
王幼澤驚異地看了一眼安遠,剛要發問。安遠見狀又在唇邊豎起食指,做了個悄聲的手勢。
老王果斷閉嘴。
這時,張家三姑娘已經從驚嚇中緩過神來,急切地走到安遠身邊,想扶住安遠的另一只手臂,但又注意到他僧袍袖子上的油污,害怕觸及安遠的傷口,只得站在那里手足無措,心中有話,卻說不出口。
她本就被家里的變故,弄得整個人渾渾噩噩、神思不屬,又遭了這一番驚嚇,尤其是看到救了自己的出家人受了傷,心情激蕩之下,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哆嗦著嘴唇竟是一時失聲。
她越急越說不出話,然后雙目一翻居然暈了過去。
安遠趕緊讓老王松開自己,先去幫忙。
但老王剛松開手,他就覺著雙腿發抖,支持不住身體,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坐在冰涼的地面上,安遠一時沒想明白,依照早上的一大灘血跡來看,明明自己那時候的傷勢要比這次燙傷嚴重得多。
別看手上的燙傷又是水泡又是紅腫的,那只不過都是皮外傷而已。油溫不過一百多度,又是隔著衣物,就算沒有快速愈合的能力,養個十天半月也能好,頂多就是留下點難看的疤痕而已。
這傷疤要是留在姑娘的臉上,自然是個要命的事,但他一個糙老爺們,身上有點傷疤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他的問題在于高速愈合的副作用,為什么會如此之大?
其實,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沒有注意到,在剛剛他救人時,遠超常人的神經反應速率與肢體協調能力。
就在那個瞬間,他從盤膝而坐中一躍而起的同時,解開袈裟的布扣,在身體近乎失去平衡的狀態下,束衣成棍,飛擊救人,甚至在這個過程中,還控制著甩出的袈裟,形成一個足以將熱油全部擋住的形狀。
安遠并沒有去刻意計算調整,當時,他只是覺得應該做,而且能做到,于是就去做了,最后還就做成了。
看起來就這么簡單。
但實際上這并不簡單。
為什么大家都是運動員,在相同的年齡經歷一樣程度的訓練,有人成為了世界冠軍,不斷刷新著人類的極限,有人卻泯然眾人,甚至把自己的身體糟蹋到近乎殘廢?
這全都因為身體天賦。
安遠的身上早就有這種天賦的征兆,比如他能上一次手就把汽車開得有模有樣,學習新樂器的能力更是有目共睹,還有他從沒有學過搏擊,卻讓猴子大動干戈的帶著三個人來對付他一個……這些都是神經反應速率與肢體協調能力的作用。
昨晚的夢境不止激發了他的自愈能力,還將他的這種天賦,由隱性轉為顯性。
這,只是升級后的天賦第一次急劇爆發。
但任何能力都需要能量作為支撐,這也是他感到虛脫眩暈的原因。
這邊安遠坐在地上,那邊還有個姑娘委頓于地,老王顧此失彼,手忙腳亂。好在村民們撲滅了火,定下神之后,有幾個大嬸湊上前來,看顧起三姑娘,他才能一心照看安遠。
“怎么啦?這是嚇著了?”說著話,老王上手就要掐安遠的人中。
安遠一撥楞腦袋,躲開了他的胖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快,快給我找點吃的。”
王幼澤剛剛看過安遠手臂上傷勢神奇愈合的一幕,當年四野八鄉搞商演的時候,沒少聽說狐仙野怪,世外高人的傳說。
今天乍一看到自己身邊竟還有這么一位,不由得心緒復雜,那情緒中驚訝里帶著緊張,緊張中帶著亢奮,亢奮中還帶著一點欣喜,復雜心境之下,一時半會不知做點什么才好,以往的社會經驗早丟到了吳大姐的床上,還被大姐一屁股坐了上去。
聽見安遠急著要吃的,他一陣抓耳撓腮,急得滿臉油汗,一時竟沒想起外面的露天食堂,正焦急間,猛然看到棺材前供桌上的點心。
有一說一,老張家想按王爺的禮儀來操辦喪事,還真不是瞎吹,至少這供桌上的東西就弄得挺像那么回事。
那么王爺大薨的禮儀是什么呢?
按照魏洪海的解釋,那就是一個“多”字,多花錢的“多”。
就以這供桌上的供品為例,別人家都是一盤一盤地擺供品,王爺就得按盆來……而且這供桌上的供品也講究,一般人家都是擺單數,他們家卻擺了兩大盆,一盆是“桂順齋”的老八件,另一盆是“天寶樓”的醬牛肉,兩個锃光瓦亮的不銹鋼盆之間空著老大一塊地方,卻連個香爐都沒有。
老王沒心思琢磨這些,端過盆子一左一右放在了安遠手邊。
安遠餓得眼前發黑,就更顧不上別的,棗泥餡的白皮點心就著咸香味的醬牛肉,甩開腮幫子就開始嚼。
剛剛蘇醒過來又湊到安遠身邊的三姑娘就沒見過吃東西這么香的主兒,站在旁邊看得不由直咽口水,安遠順手塞給了她一大塊醬牛肉,姑娘接在手中,呆愣愣地咬了一小口,哭笑不得地想到,我跑這里是要干什么來著?
但她不知道是,這只是安遠避免尷尬的手段而已,別看張家三姑娘比安遠還要大幾歲,但安遠從她這種欲言又止,期期艾艾的神情,一眼就看出來,這就是個沒有人際交往經驗的老實丫頭。
安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措辭艱難,安遠看著也難受,索性就塞給她一塊醬牛肉,讓她安靜地待著算了。
這邊安遠正啃著點心,那邊惹禍的二姑爺已經被魏洪海帶著人摁倒在地,不只是他,張常壯也被兩個膀大腰圓的野廚子搭著肩膀,按著不讓亂動。
真當魏大了是個要不著尾款的包工頭???!
他沒法一上來就先把錢要到手的原因是,一方面,確實是他與安遠二人說的,礙于行內競爭,不得不先將費用墊付,二來,他沒明說,但卻最重要的則是,這是北方的農村,張姓是大姓,村里百分之八十都姓張,男女老少幾百號人沾親帶故,同氣連枝。
他要是敢不按規矩來,那才真是一分錢都收不上來。
人家問他,怎么滴?哦,合著你在別的村子都是先干活再收錢,到了張家村就改了?瞧不起誰呢?不用多,幾十號大小伙子往村口一堵,他就得傻眼。
人家占著理呢!
想跟人家耍橫,打不打得過另說,名聲一壞,以后還想不想在這一帶做買賣了?這行主要的市場就在農村,他得多想不開,跟人家耍橫??!
魏洪海心里算計得清楚,反正到時候收不上錢,損失的又不是他一個人,他犯不上玩這個命。
但,這話反過來說也一樣,這回主家傷了人,占理的人可是他——魏大了魏老板。他帶來的野廚子,小伙計,吹鼓手……連老帶少也十好幾個,那邊還有個紅衣主教呢,動起手來可不虛!
……
魏洪海一腳踩在二姑爺的后背上,手里拿著那把大鐵勺,一下一下地敲著二姑爺的后腦勺,敲一下罵一句。
“Duang!”
“早看你老小子不順眼了……”
“Duang!”
“鬧事兒是吧?”
“Duang!”
“連出家人都不放過是吧?”
“Duang!”
“?。窟€有天理嗎?”
“Duang!”
“還有法律嗎?”
“Duang!”
……
“胡折騰是吧?”
“Duang!”
“中西合璧是吧?”
“Duang!”
“要唐僧是吧?”
“Duang!”
“還有什么來著?哦,對了……還找我要一打小妞墳頭蹦迪是吧?”魏洪海直起腰,喘著粗氣,鐵勺的柄不夠長,他彎著腰還得控制著力道打人,也累得慌。
“大哥大哥,是走秀,走秀!”二姑爺被抽得滿頭包,腦子發懵,順著話頭趕緊解釋。
“Duang!Duang!Duang!我讓你說話了嗎?我讓你說話了嗎?”魏洪海連抽三下,一屁股坐在了二姑爺的背上。
“哥,別打,別打了!您說怎么辦吧?您劃個道出來,我按您說的走就是。”二姑爺悶聲說道,魏大了體重可不輕。
“Duang!”魏洪海照著二姑爺的后腦勺又是一下,他突然發現這殺豬的平時油水足,坐他身上軟軟乎乎地還怪舒服的,而且坐著似乎也更容易發力,索性也不起身接著說道,“我告訴你,演出費,服務費,治療費一分都不能少,一共……”
魏洪海把鐵勺大頭扣在二姑爺的腦袋上,一邊刮著他的頭皮,一邊高聲喊道,“王神父,大師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