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莫忘煙。”這是他的父親，好吃懶做，無所事事。整日吃喝玩樂，貪圖享受，除此之外的時間都用來睡覺。

　　“憂急個甚，我快點回的是。”這是阿三，高中生。

　　他出生在峪水鎮。這里四面環山，環山有湖，這是大自然的恩賜。即便如此，得到的恩賜也會以某種形式失去，失去便再也沒法復得了。

　　家徒四壁。他的母親早在他小時候便改了嫁，除卻垃圾，就只在這個若有似無的房子里留下了本屬于自己的——阿三。國家每年給這種家庭補貼500塊錢，此外，只能靠阿三做童工維持生計了。翻墻角跑出學校，死命奔赴三四個工地。

　　“阿三，搬一垛磚頭來……”

　　“阿三，這些送王二嫂那兒去”

　　“阿三，把它們抬走…”

　　他不得不甘受他人的指使，徘徊家、學校、社會三處。不管是父親、同學還是陌生人，都樂意張開手向他索取，從不給予回報。

　　八月十五，他從鎮上回到家。

　　煙捎帶回來，父親沒好氣地吼著：“做飯去莫，餓死個人!一天到晚，磨磨唧唧的。”斑駁的皺紋爬滿了這張丑陋的臉，成日臥在沙發里的他肥胖不堪。

　　此時，阿三的手里攥著剛下來的一模成績。原本激動不已的他，表情變得暗淡而難堪。父親的這幅嘴臉，阿三早已習慣，習慣心情跌落到谷底。阿三笑了，把紙條揉進了垃圾桶里。

　　“想吃，以后自己去做。”說罷，便把買來的菜扔在了桌上。隱藏在阿三心中的惡魔再也沒法按捺，他用盡自己所知的一切辦法去發泄，仍然未得熄滅。事情并非一下子發展成這樣的，凡事都是積累來的。

　　當晚的月亮似圓非圓。

　　阿三把自己鎖在屋里，任父親打砸房門，無動于衷。再三思索，他做出了一直以來不敢下的決定。在書包里掏出了早上路過黑市買來的彎刀，對準了自己的喉嚨……

　　我從峪水公安局了解到這些，真難以置信！

　　于是我試圖去調查事件，以望更明辨是非。

　　“阿三的父親，您好…”

　　“唉！做人莫？人都死嘞，就莫纏我了莫！”

　　“您有義務配合調查，”我掏出手銬，“我們也有權利強制您配合。對不住了！”

　　這天是農歷八月十六，月亮終于圓了。

　　“我們聽說您長年對您的孩子阿三施行精神暴力，有這回事兒吧？”

　　“……”

　　“下面我們會問您幾個問題，請務必如實回答。”審訊室的燈光忽明忽暗。

　　“說實話會殺頭莫？”阿三的父親緊張得臉都發紫，汗流從脖頸直到腰間。

　　“放心，”坐我一旁的審訊官暗自發笑，“現在倒還不至于。那么，第一個問題——他是您的親生兒子嗎？”

　　“我認為是，但也不是。”

　　“嗯？”

　　“有利用價值時，他便是我的骨肉，理應受我指使；沒有利用價值，便不是了莫。”說完后，他那種緊張的狀態蕩然無存，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隨即，冷瑟的風吹拂著冷漠的臉，在冷漠的臉的對立面，是懷著沉重心情的審訊官和好奇的我。

　　“我們知道了。小李，押他下去吧。”站在門口的小李，把阿三的父親帶走，剩下了我和兩名同事，留在審訊室里。

　　“這個父親，配得上父親這倆字嗎？”

　　我非常不解：“如果這也能叫父親，那天王老子都得跟我姓兒……”

　　其中一個同事，十指托著下巴附和：“的確，這種以親生骨肉為工具的人，我們通常稱之為人渣。但在我了解了這一切之后，才明白，原來人渣使用他的名字——‘邊泰’來定義的。他是骨子里的無情無義，自私自利。放在過去，直接槍斃…”

　　當晚，我們就這個破事兒一直爭論到了凌晨一點。

　　然而，仿佛跟這個世界對立一般，月亮依舊那么圓。

　　峪水鎮有個不成文的約定，他們愛在每年的中秋過完之后，搞“占卜”。我沒參與過，但今年尤為好奇，也躍躍欲試。但我想要“占卜”的，不光有自己，還有阿三。

　　我整理了有關阿三的各種資料，要緊的不要緊的全都有。怕略為片面，我又采訪了他班上的幾個同學，反復對證，便把稿子拿去找占卜師“占卜”了。

　　他叫“郝運”，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占卜師。據說，他對職業算得最準。

　　郝運撥弄著水晶，嘴里時不時叨咕著“咪哄”類的咒語，眼觀天象，細斟酌那些資料，告訴我說：“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是他人生的絆腳石。晚了，一切都晚了，如若沒有他的父親，他會在年輕時當上鎮長。可惜投錯陽胎，縱使陰魂是個再強運的種，預言也沒法成真……他還在嗎？”

　　“不在了。”

　　八月十七，湖水映著月光，偶爾消失在茫茫青天中。

　　他沉默不語。

　　付完現金后，我黯然離開。我知道，“占卜”并不可輕信，但我寧愿相信那個并不真實的預言，也不愿接受這個悲哀的現實。

　　我和我的孩子，又何嘗不像阿三父子呢？平日里，多少悶氣撒在了孩子身上。可貴的是，我意識到了…但逝去的，又要拿什么做補償？

　　回家的路上，我自言自語著。

　　后來，邊泰被判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