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曉曉指尖捏著青瓷茶盞，垂眸望著樓下車水馬龍的朱雀街。春寒料峭的風卷起茶樓幔帳，露出街角幾個探頭探尾的身影——三房豢養的走狗，果然跟著她出了府。

　　“掌柜的，聽聞這‘雪頂含翠’是貴店招牌？“她忽而含笑揚聲，茶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眼底寒芒，“只是茶香里摻了三分苦杏仁味兒，倒像極了......“

　　話音未落，隔壁雅間傳來杯盞碎裂聲。珠簾嘩啦作響間，穿金戴銀的薛三夫人踉蹌現身，脂粉厚重的臉漲成豬肝色：“小蹄子竟敢指桑罵槐！“薛曉曉漫不經心將茶湯潑向地面，滋滋作響的泡沫驚得三夫人倒退半步。“三嬸慌什么？“她捻起案上松子糖，忽地甩向窗外樹梢，“這茶湯里摻的鶴頂紅，可比您往我院里送的香囊高明多了。至少還真金白銀的算是杯不錯的雪頂含翠呢。“

　　樹冠間驟然跌下個灰衣人，喉間正卡著那塊毒糖。街面人群驚散時，靈九鬼魅般從梁上翻落，手中銀針已抵住三夫人后頸：“屬下愚鈍，竟不知薛府內宅比漠北戰場更兇險。“茶樓外忽起馬蹄疾響，玄色車簾掀起半角，露出文相溫霜寒似笑非笑的臉：“薛大姑娘好手段，只是當街殺仆，上不得臺……“

　　“文相謬贊。“薛曉曉截住話頭，繡鞋碾過地上毒糖碎末，“比起您教唆祖母將父兄戰報偷梁換柱，曉曉這點把戲算什么？“她故意抬高聲量，眼見溫霜寒笑意凝固，遠處御史臺的青頂馬車倏地停駐。是夜，薛府祠堂，老夫人拄著沉香木杖的手微微發顫。薛曉曉將染血的灰衣人腰牌擲在祖宗牌位前，身后二十親衛鐵甲森然——赫然是父兄秘密調回的邊關死士。

　　“祖母可知，三叔私鑄的官銀模子...“她撫過供桌上蒙塵的長槍，“此刻正埋在您佛堂地磚下？“

　　窗外驚雷乍起，靈九抱劍倚在廊下，聽著祠堂內瓷器碎裂與老婦嗚咽，嘴角勾起清淺弧度。茶樓梁上那枚銀針，到底沒白沾血。

　　老夫人手中沉香木杖“咔“地斷裂，佛珠滾落滿地。薛曉曉踩著滿地狼藉逼近，指尖劃過供桌邊沿的暗紋——那里刻著薛家百年將印圖騰，此刻卻被三房私鑄的官銀模子壓出裂痕。

　　“三叔在冀州私開銀礦時，可曾想過這紋路會嵌進罪證？“她突然掀開地磚，二十斤重的銀模砸在老夫人腳邊，“您總說薛家榮辱系于朝堂，卻縱容三房蛀空將門根基，這道理孫女實在不懂。“暗處忽有破空聲襲來，靈九旋身揮劍斬斷三支淬毒袖箭。劍光映出窗外薛三爺猙獰的臉，他身后竟跟著本該戍守北疆的監軍太監——那閹人手中明黃卷軸半展，赫然是道未宣讀的圣旨。

　　“薛大姑娘接旨！“監軍太監尖利嗓音刺破夜色，卻見薛曉曉反手將長槍釘入銀模，“臣女父兄尚在漠北浴血，圣上若要問罪私鑄官銀...“她突然輕笑，槍尖挑起塊帶血碎銀，“不如先查查這銀錠里摻的漠北寒鐵，究竟是誰通敵的證據？“文相溫霜寒的馬車不知何時去而復返，車簾縫隙間閃過半張與薛曉曉七分相似的女子的臉。靈九瞳孔驟縮，想起三日前截獲的密報——漠北俘虜營里那個被蠻族狼師擄走的薛家女，此刻竟活生生出現在盛京。

　　祠堂燭火倏然盡滅，黑暗中響起老夫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待親衛重新點燃火把，只見老夫人脖頸處插著半截斷簪，而那與薛曉曉酷似的女子正攥著染血的另半截，沖著文相馬車凄然一笑：“十年馴狼術，終抵不過血脈相連...“薛曉曉撫上腰間玉玨——那是前世凍斃時都不曾離身的母親遺物，此刻竟與那女子頸間殘缺的玉玨嚴絲合縫。靈九突然按住她顫抖的手，少年侍衛掌心躺著塊染藍的松子糖碎末：“小姐當心，這毒叫'雙生劫'“。

　　盛京第一場春雪簌簌落下時，薛曉曉獨坐西苑梅林。石桌上攤著三份密報：漠北狼師突襲路線圖、沈家送進宮的替死鬼名錄、以及...二十年前薛夫人難產夜的接生婆供詞。

　　“靈九，“她突然捏碎冰裂紋茶盞，“若我當真是個鳩占鵲巢的...“

　　暗衛從梅枝飄然而落，將狐裘披在她肩頭：“屬下七歲跟著將軍時，就見過小姐襁褓里的胎記。“他忽然俯身拾起片帶血的梅瓣，“就像這血色，真的假不了。“

　　薛曉曉盯著靈九漂亮得不像話的眸子，罕見的出了神，她想，這世上，原是有這樣一個人，不為身份地位的相信著她，非關風月，只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