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駱成回頭望去,西南邊城內已經起了黑煙,“他們怎么混進來的!”
“胡偉?胡偉!滾過來,帶著你的人去把城內給我清理干凈!”駱成吼到,一個鐵塔般的黑漢放下弓箭,悶聲不吭地取出了背后的鋼刀向城下走去。
“用我的馬,直娘賊,進來的一個都別放跑。”駱成爬上東面城墻,只見夏桀已經到五十步處,一抹鮮紅沖在最前方。
“千總小心!”親兵架起盾牌,擋住了好幾支冷箭。
“金湯呢?滾木呢?他媽的賤民搬快點。”其實這些物資一直都在城墻上備好,為了多搬一些上來,已經有不少布衣民眾被射殺在半路。
一支短槍被拋了出來,借著馬力狠狠地插入了青巖中。
“殺槍...殺槍...”駱成額頭青筋暴起,那一槍代表夏桀正式觸城。
常知秋永遠在第一個。征戰到今,陪她的馬已經換了十多匹了,但是沒有一匹是長命的,誰也不知道為什么她能沖那么快。
云梯被架上,又推開,蟻附們頂著金湯和滾木向上攀爬。
“東邊觸城了。”祝華皺著眉頭看去,床弩的效果比想象中的好,有很多在東湖已經被殺破膽的敗軍,早已失了銳氣。
但西南,除了剛剛有黑煙飄出,一直沒有動靜,城門沒開,墻上的人看樣子也沒被調過去多少。
又是一個,湯淺已經不記得殺了幾個了,城內的守兵比預計的要多很多,也許主攻方向應該放在西南,內外合擊成功率更大一點,但這樣會讓大軍繞很大一圈,城內的人很容易反應過來。
她好幾次摸到了門洞內,該死的乞巧兒把開關位置設計的太好,左右都不停地有敵軍涌入。
“湯副尉!你去開門!”身邊僅剩二十幾人,其他人都已經死去或者被沖散了,這種情況下二者沒什么區別。
湯淺一矮身,從一名明兵刀下穿過,身后被護住的隊友猝不及防挨了這一刀。
“抱歉。”她心里說到,一記袖箭放倒最后一位站在開關前的明兵,用力地拉下了開門的機關。
而小淺身后,一把鋼刀猛地劈下。
“他媽的。”駱成指揮著士兵補上被床弩打出的缺口,“趕緊給我過去頂住,援兵很快就到。”
常知秋借著同僚的尸體固定住了云梯,臨時拼湊起來的它還是不夠長度,還差三米。
“能行。”她扯下尸體上的木盾,飛快地向上爬去。
滾木,金湯,火油,冷箭。
沒法完全避開,盾牌在她爬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報廢掉了,把一根三米長的原木改變方向是它能做到的最后的事。
又是一桿短槍,常知秋用力將其插入墻中,固定住了搖搖欲墜的云梯。
“殺槍上來了!殺槍上來了!”
城頭一片慌亂,常知秋躲在云梯后,滾木壓過手指也沒松開。
“金湯呢?快倒啊!”兩個大漢抬著一桶滾燙的金湯過來,還沒來得及傾倒,常知秋就已經從墻外竄上。
“先登!”麒向空中狠狠地揮舞了一拳,“又是知秋。”
祝華深吸了口氣,常知秋在他們這邊是夏的福氣,任何防御在她的眼里總是破綻百出。
“祝校尉!不好了!”一個副官從外圍跑過來,在路上摔倒,連滾帶爬地沖到了跟前,“剛剛我們的探子說...”
城墻上,駱成拔出劍指向常知秋,“誰去殺了此賊,賞金百兩!”周圍人卻仍有后退的跡象。
常知秋的身邊已經圍了數十具尸體,槍頭還有血在滴下。
“錦華難破?”她用槍與駱成對指,“汝觀吾槍利否?”
不少的云梯已經架上了城墻,西南方終于響起了喊殺聲,劉邵陽的騎兵已經踏入了城內。
眼見破城就在頃刻,外面卻響起了鳴金聲。
“暫寄汝等頭顱。”常知秋來的也快,去的也快,借用墻上的短槍緩沖,幾下就退回了城下。
夏兵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變故,但聽見鳴金還是開始慢慢后撤,補刀,帶走傷員,整理隊形。整只軍隊如同冬天的寒風,吹的時候呼嘯猛烈,停的時候又寂靜得令人害怕。
西南的騎兵也緩緩撤出,劉邵陽臉色鐵青,該死的乞巧兒早就把騎兵沖入考慮進了設計圖里,死人就算了,戰馬起碼有一半不適合再度參戰。
“什么情況?”鐵奴靠近常知秋問到,“不是馬上打下來了嗎?”
常知秋面若霜寒,搖了搖頭,剛剛她慢上一步就要被金湯澆頭,拿命換來的良機就這樣被錯過。
馬?她耳朵動了動。
“列陣!”常知秋喝到,他們的騎兵都在劉邵陽那邊,那現在靠近過來的又是誰的部眾。
剛退下來的軍隊被人從側面攔腰截斷,從天上往下看去,能看到一支箭頭般的騎兵插入了夏軍腹中。
領頭的是一名提著狼牙棒的壯漢,他大聲獰笑,腰間還掛著兩顆人頭。
“是余尉和阿完顏,該死,這是埋伏還是他們的援軍?”一名小什長招呼著邊上的老兵結成陣型,剛撤下來就遇上騎兵踏陣,一盤散沙只會被人肆意屠殺。
“你把軍陣結好,我去擋住他們。”鐵奴從一具尸體上拔出鐵錘,“弟兄們,和我擋住他們!”
原本聚集在他們身邊的幾百人列好陣容準備迎接騎兵的沖擊。
“向我靠攏!”常知秋把圍巾綁在了槍桿上,不少注意到的夏兵仿佛心里有了主心骨一般。
“往那邊走。”什長帶著剛剛匯集起來的百來名士兵往紅巾飄起來的地方走去。
“好不容易要撤回營了,我們還殺回去?”手下一名老兵疑惑道。
“你看看那是什么?”撤退的時候什長在殿后,現在調轉方向后他又作為先鋒。
“老楊你別...我草,常副尉?”老兵轉過頭,看到遠處一抹紅色飄揚,“他娘的,誰敢把常副尉的東西掛起來?”
幾百人瞬間調轉方向,又回頭殺了過去。
“還敢立旗?”圖爾察面露不悅,“斬旗者,升二等,賞百金!”他一夾馬腹,向常知秋方向殺去。
一個鐵塔擋住了他。
鐵奴渾身上下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一身玄鐵甲的厚度是標準的四倍,圖爾察架馬踏在他身上毫無反應。
“起!”鐵奴雙手握刀,刨開了那匹戰馬的腹部。圖爾察就地翻滾,險些被尸體壓到。
“想不到竟有如此猛將。”圖爾察舔了舔嘴唇,二人戰至一塊。
狼牙棒破不開鐵奴的防御,但鐵奴的斬馬刀他卻不敢硬接,一時間僵持不下。眼見著旗下軍陣快集結完畢,圖爾察用狼牙棒擋下一記重劈就向后撤去,騎上了副官備好的新戰馬。
“可敢留下名姓?”圖爾察用狼牙棒指向鐵奴,這家伙穿著如此厚的盔甲,對拼時卻不顯笨重,再拼下去,自己可能要落入下風。
鐵奴不說話,他的任務就是擋住圖爾察,直到常知秋把軍隊集結好。
“哼。”圖爾察沒等到回復,冷哼一聲,“先撤,整理一下。”散落戰場的明騎也逐漸繞回,兩軍在城前對峙著后撤。
鐵奴從地上撿起阿完顏的頭顱,余尉的在剛剛對拼中不知道掉落到了何處。
回到大營中,祝華臉色有些灰沉,他低估了明朝對錦華的重視,圖爾察作為京騎衛營,居然跋涉支援此地。
“祝校尉...”劉邵陽沒喊通報,掀開門簾便走進來,“淺副尉她...”
“先過來。”祝華深吸一口氣,營帳中的人幾乎人人帶傷,鐵奴破天荒地取下了鐵甲,雙肩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錦華城內的守兵比想象中的要多,圖爾察帶了兩千京騎支援...”麒拿著紙張低聲念道,“城內估計還剩八千多人,京騎并未死傷多少,我們還有一萬四千余人,包括兩千多的傷兵,床弩還剩七十余架,云梯、云幔、沖車都沒了...”
帳內一片沉默,破城的希望越發渺茫,而食物已經不多,等到雙方主力抵達,錦華城下就要變成屠宰場,雙方不斷的往里面添油。
寧破魍擰干沾滿血水的毛巾,用它擦試著小淺傷處附近。小淺已經進入昏迷狀態,面色極其蒼白。
據劉邵陽說,他沖進去的時候,小淺半只斷臂還卡在開門的機關內,而滲透營幾乎死傷殆盡,整個門洞內如無間地獄一般,尸體壓著尸體,被騎兵踏作肉泥。
“好了沒?”瘋子在外喊到。
寧破魍把小淺額頭上的毛巾換下,起身出了簾外,“軍醫說要靜養幾天,不宜見人。”
“我就看一下她有沒有氣。”瘋子借著門簾的縫隙看去,只能看到湯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該不會真死了吧?”
寧破魍關好簾子,“湯副尉還未蘇醒,還請將軍不要打擾。”
瘋子嘖了幾聲,身后常知秋等幾人走了過來。
“破魍,小淺的傷怎么樣?”常知秋問道。
“右臂斷了,失血過多,好在沒有什么其他大傷,軍醫建議將她送回。”
幾人的神色都變得憂傷了起來,只有瘋子大大咧咧地說:“那好啊,不用在這邊拼命了。”
麒拉著寧破魍走到一旁,“你實話說,湯淺是不是真要被送回去?”
寧破魍點點頭,“軍醫說前線不適合她養傷,而且就算傷好了,估計也上不了戰場了,不如早點送回去。”
麒嘆了口氣,“唉,祝校尉這些日子已經操勞很多了,如今湯副尉一受傷,送回的話我擔心他每日憂慮,不送回的話,又對湯副尉不好。”
“全憑將軍們做主。”
入夜,寧破魍在常知秋的帶領下和先鋒隊一同用餐,先鋒的伙食比普通士兵要好,祝華下令加了些許葷腥,大帳內仍有燭火亮起,從撤退到現在,里面不停地有人出入。
“吃吧。”常知秋端著兩碗肉粥過來,遞給了寧破魍,先鋒隊比昨夜少了一半多的人,不少人沉默著咽下今天的晚飯。
“常姐...”寧破魍小聲喊到。
常知秋愣了一下,直到寧破魍喊第二聲才回過神來。
“什么事。”她用木勺把碗里的肉放進寧破魍碗里。
“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因為...沒辦法了...”
三年大旱加冰雹,兩年颶風洪水肆虐,夏國內國權交替,新任天子幾乎殺盡了朝堂上下,富商、貴族。
常知秋看到父親累死在田頭,不管挖多深,都見不到一滴濕潤的泥土。
她原本已經落草,憑借天生的勇武殺入了縣府。
沒有一顆米。
白木林,觀音土。
天子赦免了夏國內的所有人,只有一個要求,南下。
他們現在吃的糧食,都是舉國之力收集起來的,如果今年冬天什么都帶不回去,這就是夏國所有人的最后一個冬天。
“明是不可能贏的。”常知秋緩緩說道,“他們可以失敗,但我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