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祖出關了,這是玄陽宗三百年來最為浩大的盛事,留心峰恢復了幾百年的昌盛狀態,來此修煉的宗門弟子數之不盡,為了避免留心峰的擁堵,宗門內特地規劃了一片區域給他們修煉,只是在某種默契之下,誰也沒有靠近峰頂那個據說是師叔祖修煉的地方,因此,蘇玄也就不覺得嘈雜吵鬧。
他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在玄陽宗的狀態,放空思緒,盤坐在山崖邊上,看云起云落,看風潮云涌。
其實在旁邊那個位置本來應該有兩張竹椅的,一大一小,依稀記著是她采了林間的竹木挑挑揀揀了很久才編織出來的,一張可以方便他躺著,一張方便她看著他躺著,嗯,無憂宗好像也有兩張,可惜時間過去了三百年,凡木也禁不住時間的摧殘,更何況沒有靈力的滋養,三百年時間里,那兩張竹椅應該也化作腐朽隨風散去了吧。
當時隨手種下的那片竹木卻已經成長為一片竹林了,郁郁蔥蔥,在風中顯得有些堅韌與可愛了。
程玉友與方令宗站在留心峰之下,若是有人在遠遠觀看,可以發現這位一向溫和的掌門與宗門內最為嚴肅且自律的掌律師叔在爭論著什么。
“不妥,此事極為不妥!師叔那性格你也知道,怎能因為區區..而且我玄陽宗一向是以規矩而行事!”程玉友氣的面紅耳赤,重重的一拂衣袖。
“可是這是找到那個的最好方法了。”方令宗輕聲道。
“他記憶阻塞,三魂失了一魂,七魄失了兩魄,我們一個作為掌門一個作為掌律,”
“你也知道他記憶阻塞,你也知道他三魂失了一魂,七魄失了兩魄!”程玉友打斷:“他連怎么施法都近乎忘卻了,如此之久遠的出行,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他如何能生存下來。”
“七百年!七百年前我就不同意他出行,你們一個個說什么歷練,行,歷練就歷練吧,結果呢?最后結果呢!丟了魂失了魄!”程玉友滿臉痛恨像是想到了什么:“修仙,這修的是什么仙!”
“要不是....”程玉友眼眶有些濕潤。
“可是他是我玄陽宗的小師叔啊。”方令宗輕聲說道。
是啊,他是玄陽宗的小師叔,就連師父都破例代師收徒,天資卓絕,修道一千年便已堪破大道。
“所以他就活該受那萬仞剮心之苦?所以活該他剝離自己的魂魄?”程玉友呵斥:“玄陽宗玄陽宗!那我寧愿他不是這玄陽宗的小師叔!這掌律我也不做了罷!”
“師弟,你這...”方令宗苦笑一聲。
“一個土到掉渣的故事,一個個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天不仁萬物為芻狗,妖如何?人如何?這點道理看不明白,你們真的是修到狗上去了。”程玉友越說越氣。
“師弟,你是掌律,我是宗主,你可知,若是這一戒破了當如何。”方令宗嘆了口氣:“你其實自己知道的。”
“一個宗門,規矩大于所有,我作為宗主,縱使再心痛,也不能游離于規矩之外,正道領袖的宗門師祖與一個小妖,呵呵,不談論門風也不談論其他,你讓兩千年前魂飛魄散的程子如何自處?
你讓一千三百年前的劉煥鈺如何自處?
就因他是我玄陽宗的小師叔?他就能游離于規矩之外,那我玄陽宗當什么正道領袖?當個笑話也便罷了。”
“人妖不能相戀本就只是一個笑話。”程玉友冷哼一聲,話語間的尖銳卻是少了。
“是,本是一個笑話,可是他是天下共識,人妖結合所出之子沒有人族之中正,輕則妖靈混亂,重則只剩獸性本能,熬過了是當世魔頭,熬不過是子孫早夭,這也是天下共識。”方令宗輕聲道:“你也應該知道的,不然你..唉。”
今天的討論注定不會有一個結果,這不是兩個第一次交流,也不是兩人最后一次交流,方令宗是職責所在,縱使他與小師叔關系再好,再偏向他,他也不能做出有辱宗門聲譽的事。
小師叔當年有沒有后悔,沒有人知道,大抵是不后悔的,縱使是說出脫離玄陽宗這種話,也沒有人把他當玄陽宗的外人看,如今連記憶都不圓滿,可能是忘了那一段往事了吧。
忘了也好。
程玉友在心中默默的想著。
兩人沒有再爭論,只是沉默著向著山巔而行,他們一步一個腳印,視線拉遠,明明是向著一個目標的兩人,仿佛走的是兩個方向一般,涇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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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玄依舊盤坐在山巔發呆,對于山下的爭論他是聽不到了,就算聽到了可能也不會有什么反應,畢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忘記了很多事情,腦中只有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所以會顯得有些遲鈍,無論是程玉友、涂子凡還是其他人,在他的印象中都不是很明顯,他腦中出現最多的就是那一襲紅衣。
只知道好像是死了,所以他就去找,已經找了很久很久了,在他有記憶起就開始找了。
其實他沒有告訴方令宗與程玉友他們。
在一千年前,自己的記憶丟失過一次,后來找到了,隨著小狐貍不見之后,自己的記憶好像也被帶走了。
它不是從一千年前開始修行的,是很久很久之前。
他等了小狐貍已經很久了,比一千年更久。
久遠到連自己都已經習慣了,那個時候她是什么樣子的?好像也是一只白色的小狐貍。
蘇玄看著下方的云潮起落,面無表情。
“小師叔。”方令宗對背對著他們的蘇玄行了一禮。
“我在。”蘇玄回應。
“此次的布道...”方令宗看著頭一歪看著遠處假裝沒有聽見方令宗使眼色的程玉友,還是一咬牙,低下了頭。
“那我便不做這玄陽宗弟子了,你們給我的我還給你們。”當日低沉的話仿佛在耳邊響起。
“麻煩師叔了。”
“嗯,我知道了。”蘇玄點了點頭。
看來師叔也忘了自己之前說的話了。
方令宗松了口氣。
“我也想去看看這個世界。”
方令宗與程玉友頓時恍惚,師叔的語氣一如當年。
山巔的風吹得他一襲青衫獵獵作響,緩緩回頭看著兩人,面無表情,眼神卻是溫和的,只是不知為何,有兩滴水珠從清秀的面龐滑落,在風中打轉、飄零,然后消散。
可能是風大迷了眼,亂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