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凡,今年二十歲,是一家兒童醫院的志愿者。
去年是我第一次走進這家醫院,我被護士長領到腫瘤科的一間單人病房前。
“去吧,這個小姑娘就是你幫助的對象。”護士長對我說完就轉身離開。
我站在門前,心臟瘋狂跳動,等護士長的身影出現在護士臺我才輕輕敲門。
“請進。”一道小小的柔和的聲音傳出。我開門走進去。
因為門上沒有可看到里面的玻璃,所以我只記住她的基本信息。
姓名:溫詩茗,年齡七歲,霍奇金淋巴瘤
她抱腿坐在床上,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雪白的墻,床邊的柜子放著幾個蘋果和香蕉。
她聽到開門的聲音,便把頭轉向門口,“醫生,我今天還要做腰穿嗎?”
醫生?我愣了一下,隨即答道“小朋友,我不是醫生。”
“啊,”她有點驚訝,“對不起,我,我看不到,那你是誰?”語氣帶有防備。
“我,我是來照顧你的志愿者,我叫張凡。”
“張凡哥哥好,”她放下戒備,小大人地說“張凡哥哥你要吃水果嗎?我爸爸不在,我看不到,不介意的話你就自己洗吧,那果可甜了。”
不用了,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上來吧。”
我坐在床沿看著她,因為化療所以她的頭發全部剃光了,帶著一個紅色的帽子。粉色的病號服更顯她臉色蠟黃,但精神很好,手臂上一條淺綠色的針管延伸出一點,其余的全部沒在皮膚下。右脖上有一個明顯的凸出。
在我神游的時候,她突然開口“張凡哥哥,你可以抱我下來嗎?我要去廁所。”
我忙繞到她面前,把她抱下來。
她的腿在空中微微顫抖,一雙小手緊緊的抓著我,兩只小腳四處找鞋。
我幫她穿好鞋,把她帶進去然后輕輕虛掩門。
廁所是馬桶,地板上鋪著防滑墊,病床邊的柜子邊角都用紗布包好。
她摸索從里面出來,然后小聲問我
“大哥哥,你是廣市人嗎?”
“是。”
“老師說廣市是花城,那廣市外面是不是種著很多很多花?”
“不是的,這里只是氣候比較適合種花,不過每年都有一個花朝節,等你病好了可以去看看。”
她突然笑了,抬頭用那雙空洞洞的眼鏡看著我說“我不是廣市人,我家在西城,等我病好了就回去了,所以沒法去花朝節。”
她又問我許多和廣市有關的事情,又給我介紹西城的風俗,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心想:如果她眼睛沒事,那對她來說該多么幸福。
她可以讀書寫字,可以親自看看外界,不用從別人口中聽說然后憑空想象。
過了一會,她的父親來了,在我再三保證下午一定回來看她,她才松開手。
“真的要來哦,醫院太悶了,醫生不會和我聊天,護士姐姐們都很忙。”
這是她一直碎碎念的話。
幾個周下來我已經和小茗熟悉了,她不想別的孩子一樣好動,而是喜歡看書和聽歌,聽的還是周杰倫一類的。
我在廣大讀大學,只要下午或者早上一沒課就會帶上幾本書和小禮物往醫院跑。室友們都笑說我心思不純
“張凡,你實話實說,你是不是喜歡醫院的哪個漂亮小護士才一直往醫院跑?”
“去!我是干正事。人家小姑娘很懂事的,我挺喜歡她的。”
“切——”通常伴隨這種聲音的還有朝我拋來的一大堆早已備下的牛奶和零食。
當我氣喘吁吁的把那些東西搬到病房門口時,護士長攔住我。
“三號床去做腰穿了,你等會。”
我把東西盡數收到柜子里,一轉頭就看到溫大哥帶著紅著眼睛的詩茗走進來。
“詩茗,阿凡哥哥來了。”
溫大哥談吐儒雅,但我聽到他是開店的時候有點驚訝,我一直以為他是老師或者作家一類的。
詩茗叫了我一聲,然后慢慢往床邊摸索,我想抱她,溫大哥攔住我,用口型說
“讓她自己走。”
等她摸到床邊了,他才把她抱上去,幫她蓋好被子,拉上床欄,催促她趕緊午睡。
做完這一切,他摸了一下女兒的臉,用眼神示意我和他出去。
我們不敢下樓,就站在樓梯口聊天。
溫大哥點燃一支煙,緩緩的吸一口,煙霧中,我看到他的眼睛布滿紅血絲。
他問:“小凡,你們家有幾口人?”
“四個,我還有一個哥哥。”
“挺好的,”他眼神迷離,“小茗五歲多得這個病,起初帶她到市里的醫院開了一刀,沒什么用,我又帶她找土醫也沒用,要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她當時特別害怕有人敲門,因為她害怕那個騙子,那個騙子拿燒紅的針刺她的脖子她每次都哭的死去活來,我把他趕走了又帶著她四處求醫,后開有個朋友說小茗的病在當時只有四個地方可以醫治,一是首付,二是海市,三是廣市,四是海津,我帶著她去過海市,那里的人物質得很!”
“我們剛住進去,小茗就發燒了,那醫生估計看出來我們窮,不大理會我們,護士居然讓我們吃化療后的藥,她那時還沒化療啊!怎么能隨便吃藥!我連夜就抱著她離開醫院,回老家一段時間后,我們來到廣市。”
溫大哥的聲音慢悠悠的,“我們找了關系進的醫院,起初醫生也不冷不熱,我以為是他覺得我們窮,就私下塞了東西給他,他一直沒要,最后一次直接沖我發火,小茗化療初期反應很大,也是那個醫生換藥她才好多了,我這一生永遠感激他。”
我小心地問“那她的眼睛能治得好嗎?”
“她眼鏡是因為車禍,如果要治療就要有眼角膜,我們之前匹配過了,可惜她生了這個病就錯過了。”
溫大哥抽完了煙,“小凡,你急著回校嗎?”
“不急,下午沒課。”
“那可不可以請你幫我照看一下小茗,我去買點餃子回來,早上她只喝了粥。”
“好的。”
溫大哥走后我又站了一會,才往樓上走。
現在正好是午睡時間,小孩子們的嬉笑聲都被封印住,整個病房區靜悄悄的。
我推門走進病房,她正在睡覺,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
看著她平靜的睡顏,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沒有再來醫院,詩茗每天都會用醫院的電話打給我,問我什么時候回來看她,我告訴她我要忙著考試。
三個月后,醫生告訴我,我的病情已經到了晚期。
“小凡,現在看來,骨髓移植已經沒有太大用處了。”
“我知道了鄭叔,我想請您幫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死后,請把我的眼角膜捐出去,捐給廣市兒童醫院腫瘤科xx病房的溫詩茗。”
第二天,我帶著幾本書到醫院。
她坐在小凳子上,聽著新買的mp3,巴掌大的臉帶著淺淺的笑意。
“詩茗,”我把書放在床頭
“張凡哥哥?”她有點驚訝,伸手在空中四處摸索,“你考試完了嗎?考的好不好?”
我沒正面回答她,拉起她的小手說“我今天給你帶了幾本書,你要不要聽聽看?”
“好。但上次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你還沒有讀完。”
“那我們先讀它。”
從柜子上抽出那本書,翻到有書簽的那一頁。
她突然用小手輕輕觸碰我的臉,手,然后說“雖然看不到大哥哥的臉,但是我已經能夠想象你的樣子了。”
我問她“你想不想看這個世界?”
“想啊,可是家里已經沒有錢了,做不了手術。”
“我幫你,我幫你看到這個世界,好不好?”
她的臉上帶著不相信,“大哥哥,雖然你這么說我會很開心哇,但是你怎么幫我呀?”
我沒告訴她,而是回去的時候拍下一張她的照片,把一個信封放在了護士臺。
今天早上我簽署了眼角膜捐獻書,放下筆的那一刻,身旁的母親發出悲鳴,父親也紅了眼眶。
這一切,都應該是我家補償她的。
小茗的眼睛,是我哥犯下的錯誤。他當時在西城自駕游,下著大雨,車子打滑才出了意外。
事情后續以我家賠償結束還記得那時出法院,父親在車上不屑的說:“一個開商店的小商販,行為舉止都是市井之氣。”
大一的時候我被查出患了白血病,接受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但未見起色,就索性放棄了,做起了志愿者。但沒有想到會在醫院見到她,知道她來歷的時候我就決定我要替我哥補償她。
后記
那是我出院后的第一個生日,老溫收到了來自廣市兒童醫院的電話,電話那頭說找到適合我的眼角膜,并且有人為我墊付醫藥費。
雖然吃驚,但是老溫還是帶著我前往廣市,到了那里直接去醫院。
醫生沒有告訴我捐獻者是誰,也沒有告訴我們醫藥費的來歷,只是讓我們放心治療。
術后恢復很好,當醫生為我解開紗布時我有種恍惚感,好像這么多年已經習慣了黑暗,突然的光明讓我無法適應。
在老溫感謝醫生的時候,一個護士姐姐悄悄遞給我一個信封,寄信人寫著張凡。
打開一看,里面都是各地的景點,有國內的也有國外的,每張相片后面都有他的備注。
最里面是一封信,信的內容不想提起,但最后一句話是
“一定要帶著我的鼓勵,好好走下去,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