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殿上認情
奉天殿上,后宮諸人像是約好一般聚在這里,見李疏和王婉攜手而來,眾人面上神色各異。
柳腰曼姿的舞姬匆匆退下,眾人停杯投箸,視線聚焦在堂下二人身上。
守在殿外的齊公公慌忙跑上高臺,為沒能攔住李疏一事向皇帝請罪,皇帝暫且沒說什么,揮手讓他下去。
堂下李疏一身玄衣,衣擺上尚可見清晰的泥痕,髻上未簪玉冠,一身的風(fēng)(fēng)塵仆仆。盡管他衣著樸素,但多年來的戍守邊疆,領(lǐng)(lǐng)兵征戰(zhàn)(zhàn)卻鑄造了他肅殺的無二氣場,行走間碾壓眾人,立于朝堂如站沙場。
李疏臉上還是一貫冷漠疏離的表情,一雙瑞鳳眼靜如天山上的孤湖,深百丈而波瀾不驚,居高處而自生寒意,薄如柳葉的雙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周身透露著壓迫的氣息。
只有向皇帝行禮時,他的面色才有些許的緩和。他禮數(shù)(shù)周全,待皇帝親允起身后才緩緩豎直腰桿,定定地站在堂中。
“皇弟今日這是?”崔貴妃率先開口問道。
李疏并不開口,只看向皇帝,將問話的崔貴妃晾在一旁。
他和崔氏同時掌兵,各守一方天塹。他本就身份敏感容易引起皇帝猜疑,與手握重兵的崔氏交好更是大忌,他心知肚明,所以數(shù)(shù)年來從未與文武朝臣有過什么私交,難得回京之時也只住在護國寺里陪太妃,不見旁人。
得罪崔貴妃總比引來皇帝的忌憚要好,李疏心中算的分明,面對崔氏從無好臉。
崔貴妃自得尷尬。
皇帝目光沉沉,視線也變得鋒利起來,目光落在王李二人交握的手上,繼而又聚焦在李疏的面上,他眉頭微皺,看向李疏的目光帶上探究。
“怎么突然回來了?”皇帝啞著嗓子發(fā)(fā)問。
李疏面有愧色,低頭俯身聲音誠懇道:“情之一字教人昏聵,意重難自拔。臣弟今日私自回京,還請皇兄責(zé)(zé)罰,”
李疏此人,盛京中出了名謹慎自律,父皇尚在時就贊他“雖年幼,但性子沉穩(wěn)(wěn)自重,有慎獨君子之風(fēng)(fēng)”,說李疏為情沖動?他是萬萬不信的。皇帝視線又掃過李疏身后失魂落魄的王婉,鼻間發(fā)(fā)出一聲冷哼:“區(qū)(qū)區(qū)(qū)一個王氏,能讓你失了分寸?”
“臣弟今日前來,是來向皇兄請罪的。”李疏抱拳跪于殿上,朗聲說道,“王氏通敵叛國一事實屬誤會,太妃一時也難以說清,還是我這個當(dāng)(dāng)事人來說比較好。”
李疏抬頭望著高位之上的皇帝,神色堅定:“其實當(dāng)(dāng)日與王氏在城外私下見面的人,是我。”
崔貴妃驚呼,舉著帕子夸張地半掩住吃驚地紅唇,扭頭看看皇后又看看夢華夫人,道:“怪不得郭太妃那日在殿上為王氏求情呢,原來是為了兒媳婦呀……”她話里灌滿了陰陽怪氣,杏眼睜的渾圓,純粹看熱鬧不嫌事大。
那天的事她被無辜牽連其中,白白挨了楊氏一頓攀咬,這悶氣還在心中憋著呢。她自覺問心無愧,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像是敵人,說話自然也就夾槍帶棒,很不得把她們?nèi)濾?p> 皇帝聞言皺眉,低聲斥她閉嘴。
崔貴妃花顏瞬間萎靡,十指別扭的絞成一團。再不服她也不敢當(dāng)(dāng)眾拂了皇帝的面子,只好轉(zhuǎn)(zhuǎn)過身子獨自生悶氣。
“你繼續(xù)(xù)說。”
“當(dāng)(dāng)時正是端午節(jié)(jié)前夜,臣弟偷偷溜回盛京本想為母親賀壽,奈何情根深種,思念難抑,這才私下約見了王氏女,不想竟被人看見,險些牽連忠良,都是臣弟的錯,任皇兄責(zé)(zé)罰。”
皇帝緊盯著李疏,恨不得將他看個洞穿。
李疏見皇帝不信,右手緩緩從懷中拿出一只玉鐲舉過頭頂。
一只普通的玉鐲自然并不能說明什么,但是這玉鐲造型獨特,半玉半木,鐵鐵的世上獨一份,只要見過孟長青的人都知道這是孟氏所有。
眾人的視線又不約而同的落在王婉的手腕上,她的左手上也靜靜的垂著一只玉鐲,赤紅皮色鳳凰于飛鐲,是明宗皇帝賜予愛妃郭氏的臻品。
如此一來,這兩只代表著各自身份的玉鐲便成了見證兩人的信物了。
王婉跪坐著,恍惚之間抬起頭看了一眼李疏手上的玉鐲。那日被困慈幼堂,她本想用郭太妃賜她的鐲子求助,沒想到濃煙之中竟然脫錯了,給成了母親的這一只。
陰差陽錯,仿如天意,順勢而為。
“信與不信全在皇兄一念之間,皇兄若是實在不放心,可喚來那日目睹的宮人與我當(dāng)(dāng)堂對峙。”李疏再度抱拳,面色坦然。
若那晚是李疏和王婉有情人耐不住思念相見,這事便徹底變了性質(zhì)(zhì),從國事變成家事了,甚至只能算是一件風(fēng)(fēng)流韻事。
看見兩人的信物,皇帝現(xiàn)(xiàn)在有些將信將疑了。
王氏馬車是夜半出的城,如果是楊氏故意派人盯著王氏,算是文臣相斗,他并不在乎;如果真如李疏所言是男女相愛,王家無大權(quán)(quán),這婚事他也無所謂……
但如果是楊氏的人盯上了李疏,那楊氏的態(tài)(tài)度和想法就有些值得探究了。
他面色陰沉,眼睛瞇成一條線,道:“喚楊千宜上來。”
楊皇后聞言尚有片刻猶疑,見皇帝隱隱又要發(fā)(fā)怒,連忙擺手傳了楊千宜,又吩咐讓楊敏之一塊兒來。
楊千宜穿著湘色蜀錦織芙蓉樣的長裙款款前來,裙擺曳地,仙姿翩翩,眉心間點上一顆朱紅,肉眼可見的精心妝扮,襯得身后的楊敏之像個侍衛(wèi)(wèi)一樣。
皇后心中微微懸起,暗罵了一聲愚蠢。
三日前的太和殿上,沈子慶和左啟明接連被貶之事瞬間傳遍了南唐官場,后宮自然也不例外。楊氏一下子失去了兩個可用之人,她焉能不急?
昨夜的盛寵仿佛還在耳畔,今日太和殿上就已經(jīng)(jīng)翻了天。楊皇后在椒房殿里坐立不安,連早膳都沒有心情吃。
好不容易才等到謝常出了差錯,給了她插手司空部的好時機,只差一招便可收攏整個南唐朝堂,她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王氏王韜憑趁這次水患坐穩(wěn)(wěn)了司空部?
王韜年紀(jì)輕輕,她和楊氏卻已經(jīng)(jīng)沒有耐心和時間再等了。
還好楊千宜和楊敏之勉強能用,一個幫她謀劃了一個香囊計,一個幫她拿捏住了王氏的叛國罪證。楊皇后當(dāng)(dāng)機立斷,趁皇帝還沒向楊氏發(fā)(fā)難,吩咐宮人辦宴會,準(zhǔn)(zhǔn)備向后宮和前朝同時下手。
萬事俱備,她自造東風(fēng)(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