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上,楊千宜和楊敏之一同前來與李疏當堂對質。夢華夫人的香囊和那張陸承衍的畫像一同被擺在御前當作物證,皇帝獨坐高堂之上,目光陰沉地審視著所有人。
堂下的李疏依舊站在原地未動半分,他眼眸微斂,面容平靜,似乎對二楊的到來沒有絲毫在乎。
楊敏之緩緩上前,看著李疏的背影心里直發愣,由那個曇花香囊引出的破事分明都是自己在皇帝面前急中生智胡謅出來的,他見信上寫著“彈琴之人”,加上他手上搜集的證據,便信口編了偷情一事往王婉身上套,旁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是門兒清。但現在看著李疏坦然的模樣,倒像是真有這么回事兒,難不成真被他瞎貓撞上了死耗子不成?
魏王是皇親,就算真與王婉珠胎暗結頂多因為不光彩而被皇帝訓斥幾句,并不會有什么重罰,等他緩過神來,會不會因王婉而和他結梁子?楊敏之腦中轉的飛快,但又想起王策案上的畫像,不安的心又稍稍安穩了些。王策通敵已經是板上釘釘,他揭發此事也算是有功之臣,有皇帝皇后撐腰倒也不怕魏王報復。
二楊戰戰兢兢地向皇帝叩首,隨即跪在王婉的另一側。楊敏之的余光飄向身旁垂眸跪坐著的女子,三日牢獄使王婉形如枯槁,面色蒼白如鬼,哪還有半分之前高高在上的氣焰?她靜跪那兒若不細看連呼吸都難以察覺,周身彌漫著一種頹勢,只留有背脊還強撐著挺地筆直,像是花瓣零落的枯枝玫瑰,楊敏之目中劃過嘲諷和得意,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端午那日,你們何時何地見面?”皇帝的聲音低沉,二楊情不自禁地低垂了半分腦袋。
“丑時三刻,城外六里折柳亭。”李疏對答如流。
這便是和楊敏之和守城衛的話對上了。
“聽聞那香囊也被楊大人撿到了,里面的物件臣弟自愧不敢開口,是臣弟丟了皇室顏面,不敢求皇兄諒解。但總不能既失了體面又當負心漢吧,臣弟只好厚著臉皮求皇兄成全。”
堂上眾人聽了這話具是一驚,原只以為這頂多是風流韻事,沒想到此事為真;為真也就罷了,現在李疏竟然和皇帝說要娶那王婉……
便是跪坐著的王婉也被李疏這話震驚,抬起頭來望著身旁這人。李疏身量頎長,又面向皇帝,只留給她一個模糊不清的側臉。可是此刻的他卻像是一座大山遮在了王婉身前,替她擋住來自高臺之上數道不掩鋒利的視線。
通奸罪名難聽,他雖是皇室不會被重罰,卻也始終是清譽有損;嫁娶更是人生大事,李疏到底緣何要替她趟這一趟渾水?
“胡鬧!”皇帝大怒,指著李疏便是一通大罵,“朕看你真是呆在西北越來越沒有規矩了,想回來就回來,想娶誰就娶誰,皇室尊嚴豈容你這般踐踏?”
“陛下消氣。”楊皇后轉過身子勸導皇帝,卻不想夢華夫人已經先一步端上茶水,她話語一頓,又轉向堂下李疏,“小疏這回確實是太任性了些,年少未必真懂情,你身份高貴,莫不是被別有用心之人誆騙了?”
“瞧皇后這話說的,少年難道就不能有真情嗎?您與陛下也是少年夫妻,難道……”崔貴妃忙不迭地插嘴道,她一向樂見皇后吃癟。
“皇嫂勸誡臣弟謹記,但我與王氏確實是兩情相悅,本想來年進京述職之時就向皇兄稟明,不想卻鬧出事端。”
楊皇后瞥了一眼楊敏之,楊敏之當即會意,在堂下輕咳兩聲。
皇帝也再次想到尚在獄中的王策,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擲在桌上,道:”你與王氏女絕無可能!她乃罪臣之后,其罪當誅,其可讓這種奸伶之人玷污我皇室血脈?”
王婉后脊一涼,張口就要為王氏一族陳冤,李疏卻搶在她之前跪在地上,抱拳向皇帝說道:“這便是臣弟要親自來一趟盛京的第二件事。王策大人并未通敵叛國,那張畫像實為我親手所繪。”
這李疏到底怎么了?王婉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內心的震動已經不是一句費解可以形容。
“你?”皇帝也同樣不解,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頭暈腦漲,這事到底怎么回事。
“正是。臣弟巡查西北邊境時,發現北梁暗中派人游走于西藩等邊境小國,意圖聯合西藩諸國背棄與我南唐的盟契。臣弟的人在鄯善、烏桓等國埋伏多日,發現正是北梁一名喚陸承衍的將領在暗中布置。臣弟這才畫了此人的畫像送到王大人手上,就怕那賊人混在北梁的隊伍中進入我南唐掀起事端。”
堂上的夢華夫人聽到李疏這話眼皮子直跳,面上卻強忍住不曾亂了陣腳,忽然皇帝的一雙大手撫上她的手背,她略一驚,扭頭望向皇帝時卻已恢復如常,對著他婉然一笑。
皇帝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莫慌,朕與鄯善之間的盟約依舊有效。”
夢華夫人笑的溫婉,看向皇帝的眼中似含秋水:“南唐俗話道入鄉隨俗,嫁夫從夫。臣妾伴君側,已不再是鄯善人,陛下只管公事公辦。”
皇帝滿意地點頭坐正了身子。
“既然誤會已經解開,臣弟也不算白走這一趟。那王策王大人絕不是通敵叛國之人,還望皇兄明鑒,還國之忠臣一個清白,以安撫眾臣惶惶之心。”
“不急。”皇帝抬手止住李疏的話,“朕且問你,你今日所言到底是為了社稷之安危,還是為了王氏之女?”
“臣弟自然是為了家國。”李疏毫不猶豫朗聲答道。
“好。既然你是為了家國,那王氏女就更不該留。”皇帝斬釘截鐵地說道,“你若是心念我李氏江山,為何不在事發之時便上報朝廷?情是英雄短,謹慎如你也會犯下瀆職大錯,可見美色誤人!你與王氏之事朕絕不會答應,你別忘了,她可是王韜親口指認的妖女!”
皇帝擺手不再聽李疏陳詞,宮門外的侍衛紛紛涌上殿來,李疏下意識地往腰上一按,卻發現劍早已在宮門外卸下,他顧不得其他,轉身便護在王婉身前。抬頭便對上王婉一雙淚眼。
四周的侍衛推推搡搡卻因顧及魏王而不敢拔刀,只敢拉扯著王婉的手臂,兩伙人正僵持不下,忽然殿外響起宦官的通傳聲。
“護國寺無涯禪師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