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山的梯道上，云游和葉九一前一后，兩側云氣濃厚，前路也模糊不清。
“想必九哥并非此方中人，”說到這，云游搖頭失笑道：“不對，你和他皆非此方中人。”
葉九拾階而上，看過來問道：“那你呢？”
“我，不過大夢一場空罷了，累累數十年，最后終究一場虛幻。”
云游向前踏出一步，云霧若煙絮般四下飄散，而原本向上的階梯則變為一處崖頂的石臺，古松下，一石桌，二方凳。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云游示意葉九坐下，接著道：“我十五歲便參加科舉，如今二十七年如風中飄散的煙絮，不可追尋的同時，卻是一無所獲，孑然一身。”
“世事本就這樣，漫漫如流水，你討劍的那一刻，我還以為你醒了，卻是莊周夢蝶，蝶化莊周，哪能理得分毫不差。”
書山上，兩人看著云霧翻滾，一時間各自沉默不語。
云游忽然起身，站在崖邊，大聲道：
“須知少時凌云志，
曾許人間第一流。
哪曉歲月蹉跎過，
依舊名利兩無收。”
轉身，這位中年儒生向葉九一笑，“那么，再見了，接他回去罷。”
葉九右手動了一下，卻終究沒抬起來，眼前的身影化作一縷云氣，匯入了已經崩塌的天地夢境里。
他靜靜地坐在那，手中仍舊抓著“云游”遞給他的酒壺，飲了一大口。
那酒壺似乎也想崩散開來，繼續融入下一個夢境，卻被牢牢的禁錮在手間。
“明明已經識破這是一場大夢，為何仍舊看不開呢，云游啊云游。”
葉九覺得道心間似乎縈繞上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他輕聲念到“哪曉歲月蹉跎過，依舊名利兩無收。”
整片天地宛若混亂的云氣形成的巨大龍卷，只不過中心的地方一道身影靜靜地坐著。
似乎鎮壓住了一方世界，讓一切暫停在當下。
不知過了多久，虛空中有聲音傳來：“葉九，你想干什么？還不散去此方夢境的分神！”
“散什么散？”葉九起身，隨意揮了揮手，“這場“大夢”也該結束了，我今天心情不好。”
“此乃天地道則，你敢……”
未等虛空中的聲音說完，一道無量劍光綻放出來，將天地間映的一片昏暗，陷入寂靜前。
還有一道聲音說道，“不過一個小秘境罷了，又不是什么天仙福地……”
……
如福客棧，窗外已經亮了大半。
柜臺后掌柜面無表情的看著窗旁正呲溜溜吃面條的葉九，當事人卻絲毫不以為意。
葉家的兩個護衛仍一動不動的站在昨夜的地方，已是空留肉身，一點靈光不知道已蒙昧在哪里。
一旁的林家長女，安靜的坐在那，飲著一杯清茶，四下看了一圈，只見黑衣男子一人。
心中嘆道：“還是迷失在問心三夢里了嗎。”
“不過，此次“大夢”似乎出了意外，以至于明明大夢尚未結束，我就醒在了這里。”
林靜眨了眨眼，看著掌柜的那陰沉的似乎要滴出水的臉，和埋頭只顧干飯的黑衣男子，心下有些奇怪。
“大夢既已結束，秘境中的天材地寶也該現身了才是，卻依舊如此安靜。”
“不過，從我醒來已過了快一個時辰，外面的天色已經亮了，此時未醒的人已然迷失在大夢里了，難道還有人能醒來？”
但主夢人既然尚未開口，林靜倒也不急，只是飲著清茶。
地字號房一，床榻上，云游睜著雙眼，靜靜地躺著，看著床頂上布料的花紋，只是眼角似乎有淚痕尚未干去。
“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云游起身，穿戴好衣衫，用毛巾濕了水，擦了把臉，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總覺得腦袋昏沉沉的。”
推開房門，除了外面已經大亮的天和已經熄滅的燭火，其余一切似乎未變，其余人依舊在昨天初見的地方。
聽見腳步聲，葉九抬頭看去，正巧與云游的視線撞上。
少年下意識叫道：“九哥。”
云游皺了下眉頭，卻又一下舒展開來，“有些事或許想不起來了，但世事漫漫如流水，無須計較太深。”
云游剛下到大堂，一旁的店小二立馬起身，笑道：“這就為客官準備早飯！稍等片刻！”
云游拉開葉九對面的長椅，笑著說道：“兄長似乎與我一位故人很像，不知弟可否坐這，閑談片刻？”
“隨意坐，不知道小兄弟此次出門打算去哪，可否方便告知？”
“倒沒什么不好說的，弟打算去參加蜀門劍宗的收徒大典。”
葉九心下莫名一松，暗道：“還真怕你一根筋的告訴我打算去參加科舉。”
這大夢雖是假的，但其人心性如何卻不分夢里夢外。云游在大夢中本就早已醒來，知一切為空，卻又數十年如一日地參加科舉，然后落榜又落榜，不能說不讓葉九有些說不出的觸動。
可能要形容的話，便是少年立于山巔大喊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葉九有些腹誹地想到。
“喏，”葉九一邊吃面，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塊青玉小石，扔給云游，“到時候你拿著這個，直接就進去了。”
云游有些呆呆地接過青玉小石，一臉懵。
“吃飯吧，吃飯吧，不用覺得奇怪。”
林靜看著云游下來，已是非常驚奇，但當看到葉九扔給云游那方青石小印時，神色更是凝重幾分，準備起身，想了想卻又坐了下來。
正這時，掌柜的開口道：“大夢已醒，各位走好，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