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琳自從和肖遙戀愛后就很少回父親那兒,除了演出和上課就是和戀人在一起。她覺得這樣的生活使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和安逸。
學校和芭蕾舞團的演出是由協議的。嘉琳雖然還未畢業,但她早已把演出和學業的關系處理的駕輕就熟了。同時,那些精彩的演出也為她帶來了一些小名氣,校方和她本人也得到了相應的經濟上的回報,校方甚至還以她為學校帶來榮譽和經濟收益而減免了部分學費。
無論在愛情上還是學業或是事業上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唯一不盡如人意的就是她與那個“家”的關系了。在這一點上,肖遙也隱約能感覺到一些,因為他們倆交往了那么久,嘉琳從未在他面前提及過自己的家人。
這天,嘉琳在學校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他希望嘉琳能抽空回家看看:“嘉琳,你忙嗎?……嗯,我知道你一定很忙,不過能不能……能不能抽空回來看看,爸爸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紅糖糕。”電話里父親的聲音已經顯得十分的蒼老和虛弱,能明顯感覺到這是一個身體狀況非常不好的老人。
“爸,我最近演出非常多,我看吧,如果有時間會回來看看。”她繼續說道:“爸,你不用特意給我做紅糖糕,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注意身體,我要去上課了。”說完便隨手掛下了電話。
“嘉……嘉琳……”陳建國雖然還沒說完,但女兒的果斷讓他無奈的別無選擇的結束了這次通話,
嘉琳上完課和肖遙共進晚餐時,肖遙忍不住問她:“嘉琳,我早已向你介紹了我的家庭和親人,你……你是否也可以介紹一下你的父母?我還希望能有機會去拜訪一下伯父伯母呢。”
這話一出似乎有些驚到了嘉琳。她應對道:“噢,我覺得時機還不是很成熟,過段日子吧,過段日子會告訴你的。”
肖遙對嘉琳的回答感到十分的失望,他不明白他們交往了那么久,嘉琳為什么始終都無法在他面前徹底的打開自己。她究竟想隱藏些什么?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生活中的謎底究竟該如何去揭開。雖然他有些失望,但伴隨這失望的還有好奇和疑惑。眼前的這個女孩就像個謎,一個深邃的迷,希望她是個美麗無比的迷,是個能夠帶給自己驚喜的迷。
還有一年嘉琳就要順利畢業了,她不用擔心未來的去向,因為上海芭蕾舞團已經向她投出了橄欖枝。而她需要考慮的則是更高的目標。
要全力以赴向更高的目標沖刺,一定要成為頂尖的舞者,她對自己這樣說。于是她越發努力,她要在進入舞團之前把自己的專業能力再提高一個層次,只有這樣她才能穩占主導地位,才更有可能得到新的機會和未來。美好的未來正在悄悄的走進這個努力的女孩。
然而在陳建國的家中卻是了無生氣。嘉俊回了老家,用父親給的平日里積攢下來的錢,和當初賣地的錢又重新從王嬸那贖回了那塊茶園,如今對于嘉俊來說能做的事恐怕就只有種茶了,雖然收益有限,但還是能維持自己的生計的,這也算是為陳家“買”回了一些面子了。
唯一的女兒嘉琳也始終不愿回家看自己這個唯一的父親一眼。陳建國似乎又回到了嘉瑞失蹤時的那段時光。整夜整夜的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
回想自己這半輩子的過往,他自問雖不能算個顧家的男人,但無論如何自己對這個家還是操勞了一生,他把所有的收入都奉獻給了家庭,然而這個家卻始終無法理解他。他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么?想到這兒,他覺得自己除了值得可憐,似乎沒有任何價值,沒人理解他,沒人憐憫他,即便自己已是老態臃腫,即便自己已是一無所有。
三女兒失蹤、妻子自殺,現在兒子又離開了,二女兒雖和自己同在一地卻不愿回家,這一切的一切對他來說都無法理解,生活究竟是怎么了?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他回想起妻子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一定是我上輩子做了遭天譴的事,它要這樣懲罰我。
想到這他又走到桌子邊舉起話筒按了幾個數字鍵:“嗯……你好,我想……我想找陳嘉琳,對,陳嘉琳。”停頓了幾分鐘又說道:“噢,嘉琳啊,我是爸爸啊……嗯……你……你今晚有空嗎?能不能來家吃個飯啊?……嗯,我……我有事和你商量啊……沒關系,晚點也沒關系啊,我等你……好,好,太好了,我等你啊,等你!”撂下電話后臉上終于泛起了一絲笑容。
直到晚上八點嘉琳才踏入了陳建國的住所。陳建國見女兒進了門便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嘉琳,嘉琳,你來啦,太好了!”他轉過身指著滿桌的菜繼續道:“快,餓了吧,你看這是我忙了一整天做的,都是你愛吃的。還不快點,我們一起。”
“爸,你自己吃吧,我在外面吃過了。你不是有事和我商量嗎?是什么事?我還得趕緊回學校呢。”嘉琳邊說邊往里走,語氣十分冷淡。
“嗯……嘉琳,其實,其實……也沒啥事,就是……就是想讓你回來一起吃個飯。”陳建國有些糾結。
“什么?!你開玩笑?!究竟什么事?讓我特意趕過來肯定有事,說吧,什么事?”嘉琳似乎有些懷疑。
“真的……真的沒什么,就是……就是想讓你回來吃個飯,真的。”陳建國小心翼翼的回道。
“真的就僅僅是吃飯?!……爸!你知道我很忙的,我特意抽空回來還以為你真的是有事商量。早知道沒事我就不來了,你真是的。”顯然嘉琳有些生氣了。
“嘉琳……你已經有很久沒回來和我一起吃飯了。我……我……我只是想……想見見你,和你聊聊。我……”陳建國對女兒的應答非常失望。
“聊聊?我和你?聊什么?!聊過去還是我的將來?!或者你是想和我聊聊媽媽?!”一股怨氣從嘉琳的心中猶然而生。
是啊,雖然是親身父女,可……可他們之間能聊什么呢?就像嘉琳說的:過去?嘉琳還未懂事就和自己分離了,對于過去他似乎已經想不起來彼此之間有些什么值得回憶的事情發生,唯一的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女兒離家時的情景。她的將來?自己根本想象不出那會是個什么樣子。嘉琳的母親?提到妻子劉麗琴陳建國的心里能感覺到的除了痛楚還是痛楚。陳建國呆立在嘉琳的身邊一臉的無奈,就這樣無語的目送著女兒又走出了家門,陳建國回頭看著這一桌子的菜暗自神傷,此時他能感受到的除了失敗還是失敗。
從父親那兒出來后再回學校似乎已經太晚了,所以嘉琳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嘉琳從來就不是個容易失眠的人,這是在她初中階段就鍛煉出來的一種能力,無論自己在生活中會遇到什么問題都能躺下就睡,睡下就著。這個習慣是她在初中期間就養成的。在最初入住姨媽家時晚上還會經常做噩夢,也經常會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但進入初中后由于課業負擔加重和學習舞蹈所帶給她的自信心,睡眠狀況漸漸轉好,特別是在她開始接觸演出,并不斷取得成功后,她便從心底里越來越相信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越來越堅信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
她向往常一樣上了床,看了一會兒書便熄燈睡去。沒過多久她的眼前出現了一條河,她知道這條河,正是吞噬妹妹嘉瑞的那條、看著眼前越來越急的河水不禁緊張起來。突然她看見了一只手,一只成人的手正在拼命的往岸上伸展,很明顯那是一個人從喘急的河水中求生的渴望。她下意識的跑向河邊伸出手去拉他,拼命拉,拼命拉,過不多久那個人便漸漸的顯現出了身影。對方極力的將身體貼近岸邊,嘉琳則用雙手扶住她的肩膀不停的向上提。轉眼間對方整個人終于脫離了水面,借助身體的重力最終將雙腿拖了上來,面朝下的平躺在了岸邊。嘉琳用手撥開了她的長發,很明顯她是名女性。隨后慢慢的幫她翻過身子好讓她面朝上,好讓自己能看清對方的臉。就在反過來的那一刻嘉琳驚呆了。嘉瑞!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親妹妹陳嘉瑞!一個成年的陳嘉瑞!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怖氣氛正在向自己慢慢襲來。她沒有叫嘉瑞,只是用手指在她的鼻下感覺了一下,天啊!竟然已經沒了呼吸!嘉瑞死了!?死了!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死命的睜眼,死命的不停睜眼,突然她感到自己真的睜開了眼睛,眼前竟是一片漆黑,于是她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夢,是一場夢不是現實。她定了定神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待重新恢復到平靜后她便很自然的想起了瑞寶。嘉琳心里一直很清楚現如今的這個瑞寶就是當年失蹤的妹妹陳嘉瑞。如果說當初她見到來參加舞蹈培訓班的瑞寶時還只是懷疑,那么在她畫出母親的畫像之后她對這個推斷即是肯定無疑。
她又想到了父親陳建國,即便她如何的不愿去想這個男人,父親的身影還是浮現了出來。在嘉琳的心里父親陳建國是一個守舊,愚昧,甚至是一個沒有絲毫的親和力的和極其無能的男人。作為丈夫他無法保護自己的妻子安慰自己的妻子,作為父親她無法給兒女創造良好的生活條件。特別是母親去世后,父親似乎根本沒有為她辦理后事的打算。她曾經問過父親這樣做的原因,得到的回答是不愿讓公司知道母親的事。他不愿讓身邊的人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個抑郁癥患者,在這一點上,她感覺還是能理解父親的心情的,因為嘉琳自己也有隱藏母親的情況。但是讓她不能理解的是,雖然有時她能感覺到父親懷念母親時的心痛,但那感覺似乎僅僅是一剎那,就只是一剎那。事實上在嘉琳看來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在生活中無比失敗的人,甚至于無法被稱為一個合格的一家之主,而且使嘉琳更沮喪的是父親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孩子樹立一個屹立不倒的形象,她認為弟弟嘉俊之所以會選擇返鄉生活,選擇逃避現實,選擇逃離社會的競爭,完全是受了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她對這個家的男人感到徹底失望。
就在這晚嘉琳做了個決定,那就是向父親陳建國隱瞞喬瑞寶的身世。因為在她看來嘉瑞如今的家境相當不錯,她似乎根本不用怎么奮斗就已經享受到了一個千金大小姐的優越生活。而自己,作為同胞姐姐卻還要拼命努力,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努力,為了別人的認可而努力。在她的心里,嘉瑞就好比是個上帝的寵兒,而自己卻像是個永遠都無法享受美好生活的那個上帝的棄兒。這有多么的不公啊!嘉瑞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自己從不曾擁有。只有一樣:那就是至親!是的,嘉瑞的身邊似乎沒有一個是同血脈的親人。似乎自己也就只有在這方面能略勝一籌了。那么何不就維持現狀呢?而事實上維持現狀也是維持如今平靜生活的最好辦法,并且這么做也絲毫不會破壞任何人相互之間的關系,家人也不會因此而糾結。至于父親,說實話自打自己重新回歸家庭后似乎從未聽父親提到過這個失蹤的三女兒。她根本無法體會到父親失去女兒后的心情,她甚至覺得那么多年父親也許已經習慣了沒有嘉瑞的生活。想到這里,嘉琳更堅定了自己隱瞞實情的決心,因為一種怨恨之情又一次觸發了她的這股堅定。
這一晚嘉琳就這樣不停的思考著,這似乎是嘉琳成年后頭一次認認真真的思考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夜深了,她就在這無盡的思考中不知不覺的又睡了過去。
有時候人就是那么的奇怪,其實他們的心里很明白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怎樣做是對的,怎樣做是錯的。但是一旦心中產生了怨恨,那么很有可能他們的行為恰恰會與心里的認同感背道而馳。那也許是因為欲與某人較勁,也許是欲與自己較勁,也許是欲與生活較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