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兄君子如竹,自有高風(fēng)亮節(jié),小弟佩服。”楚回也站了起來,一臉肅然地向駱南溪深深一揖,“如此便拜托駱兄了,小弟在城中靜候佳音。”
“等等。”駱南溪突然臉色一沉,向著楚回伸出了手,道,“你方才說的,上次用來追蹤我的那個什么尋香引,給我交出來。”
“駱兄,你這是……”楚回吃了一驚,連忙訕笑道,“這不太好罷?尋香引是我的私人物件,駱兄如今事情尚未辦得,如何便好伸手討要酬勞?”
“你少跟我胡扯。”駱南溪睨他一眼,冷冷地道,“吃一塹,長一智,我可不會再讓你拿著這東西來坑我了。上次你嘴上說著由我自己去查,卻又在暗地里跟蹤我,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這叫是什么酬勞?作補(bǔ)償都不夠。”
楚回?zé)o奈,只得從懷中拿出了一支手指粗細(xì)的香筒,雖只是個小玩意兒,卻也制作考究,工藝精湛,筒身乃是以黃楊木雕刻而成,紋理縝密,色澤溫潤。他一面遞駱南溪,一面戀戀不舍地道:“那這尋香引便先放在駱兄那里,等事情了結(jié)了,你再還我。”
“放心吧!”駱南溪一哂,“什么寶貝玩意兒,便跟誰想訛?zāi)愕囊粯印!?p> “對了,”駱南溪又道,“你身上只此一只罷?再沒有別的了罷?若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還有后手,咱們這合作可就沒得談了。”說著懷疑地盯著楚回。
“駱兄,”楚回忍不住叫起屈來,“這尋香引在北地雖不值什么錢,來到中原卻也算個稀罕物,你真當(dāng)它是線香啊?上香鋪里隨便一買便是一大把。我便是想留后手,也得有多幾只手啊。”
他干脆拉開以近給駱南溪看:“你看,真沒啦。”
“你說話便說話,好端端地脫什么衣服!”駱南溪袖子一甩,“不成體統(tǒng)。”
楚回嘻嘻一笑,正要說話,旁邊柜子里突然傳來了“咔”的一聲響,似是有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楚回和駱南溪臉色大變,同時沖過去一把拉開了柜門,定睛一看,卻是一支竹筒倒了下來,橫在隔板上,還滾了幾滾。那竹筒也只得手指粗細(xì),乍一看,倒與楚回用來裝尋香引的香筒有幾分相似,只是這竹筒簡陋粗糙,與香筒的精雕細(xì)琢完全無法同日而語。
“卓兄,”楚回?fù)P聲喊道,“你家的東西倒啦。”
早在駱南溪進(jìn)門時便避到了隔壁屋的卓晚漁聞聲而至,一看是香筒倒了,連忙跑過來將它一把撈到手里,上上下下仔細(xì)查看,見筒身并無損傷,又打開了蓋子,從里面倒出一支線香來,口中還不停地念叨著:“我看看我看看,可別給我摔壞咯。”
看著他那副緊張的樣子,楚回忍不住笑了:“卓兄,看你這副著緊的樣子,莫非這竹筒還是個什么寶貝不成?”
“寶貝談不上,”卓晚漁一面看一面道,“不過是個普通的竹筒和線香,但這卻是白檀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了。”
“啊?”楚回甚是驚訝,“他為何要留這么個東西給你?”
“他倒也不是故意留給我的。”卓晚漁查看一番,發(fā)現(xiàn)東西都還好好的,甚是高興,拿起線香便要裝回竹筒里,“這是白檀小時候,他的一位叔叔從北地帶回來給他的,白檀很喜歡這支香,一直隨身帶著。我將他送進(jìn)醫(yī)館時,他生恐醫(yī)館里的藥味混了這支香的香味,便交給我保……”
他最后一個“管”字尚未出口,突然“啊”的一聲驚叫起來,手一抖,竹筒和線香一起落到了地上,這還不消停,還抖抖索索地指著線香驚叫道:“媽呀,那支線香,它,它會動!這是什么妖怪?”叫到“妖怪”兩個字時,他的聲音更尖了。
“線香會動?”楚回和駱南溪大吃一驚,一起上前將那支線香撿了起來,果然,那線香的一頭正一扭一扭的,向著駱南溪的方向湊去。
“這不是線香,這也是一支尋香引。”楚回沉聲道,“必是我方才拿出這支尋香蹤時,給他聞到了味道,所以想要出來找同類。”
駱南溪聞言,立即向旁邊移了兩步,果然,那線香的頭也隨之扭了過去。
卓晚漁驚魂未定地道:“尋香引?那是什么東西?”
“是什么東西不重要!”楚回驀然回頭,死死盯住了卓晚漁的眼睛,道,“你方才說,葉白檀之前一直隨身帶著它?”
“對啊,”卓晚漁點點頭,茫然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對嗎?”
“不,沒有什么不對。”楚回激動得一下子蹦了起來,出手如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那支尋香引塞回了竹筒里,又將蓋子也緊緊蓋上了。
“哈哈哈哈,”楚回手執(zhí)竹筒仰天大笑,狀若瘋癲,“何止是沒有什么不對,簡直就是太對了,對得不能再對了,絕對!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天意不成?”
他一面顛三倒四地說著,一面極其鄭重地將竹筒遞給了駱南溪,仿佛那是一把寶藏鑰匙:“駱兄,聽了我方才所講,這東西你已經(jīng)會用了罷?”
駱南溪也是一臉嚴(yán)肅。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了竹筒,向楚回點點頭道:“我不止會用尋香引,也明白楚兄心里是怎么想的,比如彩線串珠,千顆珠,一條線,如今咱們既已抓住了線頭,自然便能順藤摸瓜,抽絲剝繭。楚兄放心,駱南溪必不負(fù)所托。”
楚回認(rèn)真地道:“我信你。”
月黑風(fēng)高,正合彩衣夜行。
楚回結(jié)束停當(dāng)轉(zhuǎn)身一看,只覺眼前好似擺了一盤花糕:季寒和謝揚依舊招牌式的穿了一身白;姜郁換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衫,束腰廣袖,十分瀟灑;喬念倒是穿了黑衣,卻偏又極其騷包地在襟口和袖口各自滾上了一道紅邊;余下的兩人里面,竇瑩一身鵝黃帶綠,九旋渾身粉嫩似朵桃花。
“諸位。”楚回忍不住嘆了口氣,萬般無奈地道,“咱們是去夜探,不是去看燈。敢問諸位為何作要此等裝扮?是否也太不將吹雪谷放在眼里了?”
季寒道:“做人理當(dāng)光明磊落,咱們隱藏行跡已是迫不得已,焉能再學(xué)那等小人藏頭露尾,鬼鬼祟祟?”
姜郁道:“性命誠可貴,風(fēng)度更緊要,莫說區(qū)區(qū)一個吹雪谷,便是下到十八層地獄里面,少爺也得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我可不穿黑。”
喬念白他一眼,不滿地道:“怎么,穿黑就不好看啦?我看是某些人自己氣度輕浮,襯不起黑色的威嚴(yán)莊重才是。豈不聞天謂之玄,玄出于黑?黑乃王者之色……”
“行行行,當(dāng)我沒說。”楚回趕緊岔開他的話頭,搶著道,“天色已晚,咱們這便動身罷,還請諸位千萬記得藏好行跡,你們……實在是好看得讓人眼前一亮。”
七人中有四人都是二進(jìn)吹雪谷,對路線早已熟悉,眾人展開身形,全力飛奔,不一時便到了吹雪谷外。楚回走在最前面,他方才停步,一道黑影便從道邊的密林中迎了出來,正是駱南溪。
“駱兄。”楚回驚喜地道,“你讓卓兄沒頭沒腦地傳話來說,讓我們今夜到此與你相會,一同夜探吹雪谷,我心中還正打鼓呢,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唯恐是有人假借你的名頭設(shè)下陷阱,想引我們來此自投羅網(wǎng),結(jié)果駱兄你便現(xiàn)身了。怎么樣,駱兄,你是不是已經(jīng)查到了什么,方才會通知我們前來?”
駱南溪冷笑一聲,道:“何用別人假借我的名頭?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闖進(jìn)我吹雪谷鬧事,執(zhí)意與我們?yōu)閿常疑頌櫬笛┕鵲蘢櫻y道自己便不想引你們前來自投羅網(wǎng)?”
季寒反應(yīng)極快,他聞言一驚,不待駱南溪話音落下,手便已摸上了神照的劍柄。
“季兄且慢。”楚回大吃一驚,連忙拉住季寒道,“季兄有所不知,駱兄這人不但愛開玩笑,而且更愛一本正經(jīng)地開玩笑。你別看他一副疾言厲色的樣子,好像很兇,其實他人很好的,只是和我們鬧著玩兒罷了。”
楚回一面拉著季寒,一面又向駱南溪道:“駱兄你也真是,開玩笑也不分對誰,我們季大公子是隨便與人玩笑的人嗎?眼下情勢緊急,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有什么發(fā)現(xiàn),趕緊說吧。”
駱南溪橫了楚回一眼,也不答話,只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地圖,直直杵到眾人面前。楚回伸頭一看,原來是一張吹雪谷內(nèi)的地圖,上面各處標(biāo)注甚是粗糙,只以圓圈代替了幾處大的建筑,以示方位,壓根兒便不能作指路之用,唯有谷中最深處畫了一個特別大的圓圈,內(nèi)書“禁地”二字,似是整張地圖的關(guān)鍵所在。
“這是?”楚回一臉求解地看著駱南溪。
駱南溪沉聲道:“這是我谷中禁地,除宗主以外,門中弟子無召不得隨意出入,我也從來沒進(jìn)去過。據(jù)說那里是律師伯當(dāng)年煉制尸靈傀儡之所,律師伯出事后,師父便將它封為了禁地。”
“我聽駱兄言下之意,今晚咱們要查探的,便是這處禁地了?”楚回若有所思地道,“駱兄,莫不是那尋香引……”
“沒錯。”駱南溪打斷了楚回的話,神色間隱有幾分郁郁,“葉白檀留下的那只尋香引,將我指到了禁地之外。禁地之中有重重關(guān)卡,我一人無力潛入,再加上……蒙君信任,我亦自當(dāng)以赤誠報之,如今葉白檀的下落已成破局關(guān)鍵,若我貿(mào)然行事,一旦打草驚蛇或是身遭不測,只怕真相便永遠(yuǎn)無法大白于天下了,是以我思來想去,還是約了你們一同前來,一來人多好辦事,二來哪怕全軍覆沒,至少咱們也已盡力而為,也可無愧于心了。”
“駱兄高義!”喬念抱拳道,“駱兄為了還天下一個公道,竟不惜以師門絕密相托,在下實在佩服至極。”
季寒道:“駱兄固然君子磊落,竭誠以待,只是我等卻不能不明事理。今日我等私入貴谷禁地,難免窺人隱私,我等愿在此發(fā)誓,只要這些隱私與我們所查無關(guān),我等便一概不得外泄,如有違背,必將天打雷劈,人神共棄。”
“師兄所言有理,我們都愿發(fā)下毒誓,必不令駱兄為難。”謝揚也緊跟著道。
余下眾人自然再無異議,紛紛也都發(fā)了誓。駱南溪長嘆一聲,拍了拍楚回的肩膀。
眾人準(zhǔn)備停當(dāng),便即出發(fā),駱南溪在前引路,帶著眾人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山谷最北面,也便是地圖上標(biāo)注為“禁地”的那處所在。所謂“禁地”,其實是吹雪谷深處山壁凹陷形成的一個山坳,只是地方極大,從外面看去幾乎便像是一個谷中谷。楚回走到入口處伸手一推,不出所料地被彈了回來,有結(jié)界。
但楚回是什么人?那可是連萬象境結(jié)界都能突破的妖王,又怎會將吹雪谷的這點兒小把戲放在眼里?他回頭向眾人打個招呼,也不作勢,只并指輕輕一戳,結(jié)界便無聲無息地消散了。駱南溪看在眼里,只覺又是佩服,又是切齒。
楚回抬腳走了進(jìn)去,一面走,一面四下張望。此地曾是煉制尸靈傀儡之所,甚而如今仍在繼續(xù)煉制也說不定,想來應(yīng)是陰森可怖的,但眾人一路行來,其中看著其實與外面也無甚差別,也是一處翠林密布,鳥鳴陣陣的幽靜所在,并無那些傳聞中的殘肢斷尸,血腥惡臭,想是曾經(jīng)徹底清掃過,且多年無人進(jìn)出的緣故,四下里空空如也,人跡俱無,反倒比別處更為整齊干凈。眾人各處搜索一番,連樹林后面,草皮底下都沒放過,卻全無半點兒發(fā)現(xiàn)。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我們猜錯了?”姜郁一拍樹干,有些喪氣地道,“難道那些失蹤的人不在這里,此處也不是煉制尸靈傀儡之所?”
“不應(yīng)該呀。”喬念道,“葉白檀的方位是尋香引指的,如何會錯?再說煉制尸靈傀儡耗時耗力,又需嚴(yán)守秘密,若真是曲寧直所為,他也不大可能在吹雪谷外另辟場所,那樣做風(fēng)險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