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情緒

　　銀梨樹下水煎茶，溫熏風里手搴芳。

　　闃寂丘樊少磕牙，高躅不腆釋塵鞅。

　　周牧塵送走了那配合默契的叔侄兩，掀開簾櫳，回到書房。

　　詩詞興盛于唐時，此時又經過了幾百年的發展，早已浸潤在國人心中。詩詞在華夏文化宏大格局中達到了無與倫比的輝煌地位，在此時，能寫出一首好詩詞，就不缺追捧和禮遇尊重。風流高雅，是這時代的烙印。繁浩的詩詞以其精煉的文字表達，沉淀了中國社會的底蘊和素養，無數名篇大作如璀璨群星，匯聚成漢文明的耀眼光輝。

　　在如今的南朝唐庭，詩詞無實用的情況眾人皆知，卻不妨礙依然有人將其捧為展示才情涵養、品性志向的最佳方式。因此，詩詞也在科舉內容里被不斷取締，又不斷加入，其中的權衡，在務實與務虛間反復。

　　周牧塵在彬蔚詩詞的涓涓細流間沉醉，在澄廓文章的浩渺煙波中徜徉，斂衽拜讀，以紙為媒，穿越時空界限，與古共情。

　　時空的旅客在長河一隅落地安居，宿沅芷澧蘭，撫清風朗月，陟青山，涉綠水，觀塵世璀錯，嘆黎庶妍媸。

　　“心有迷津萬丈，遙亙千里，孤島恒絕，無舟可渡，泅水難行，愛莫能助。”周牧塵灌了一口茶水，幽幽自語。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畫竹覺得自家公子是個矛盾的人，時而純明開朗，時而憂沉心灰。正如此時，他開始時尚且面帶豪邁蓬勃，最后卻又微有軫念，她不好打攪他的思緒，便靜立一旁。

　　呼出一口濁氣，周牧塵已注意到了畫竹，笑道：“怎么在這傻站著，沒有旁人在，不必太拘謹，坐下看書聊天也好。”

　　“好的，公子要聽曲兒嗎？奴最近學了些新調子，可以唱給公子聽。”畫竹聞言也放松下來，對他溫柔笑笑。

　　周牧塵是聽過畫竹唱歌的，嗓音溫婉動人，很適合這時代的曲調。不過，他有新主意，當即寫下王菲的《人間》和《但愿人長久》，遞給她歌詞后道：“你看看。”

　　畫竹看著兩篇風格迥異的文字有些驚詫，輕呼道：“這是公子新作之詞嗎？婢子都不知該如何品評了。”那一首水調歌頭著實讓她心中震撼。

　　“這些不重要，我來教你唱。”周牧塵無所謂道，他只想著聽歌，先拿這兩首出來，看看畫竹能不能適應現代唱法。

　　清了清嗓子，他拿出ktv麥霸的氣勢，他沉厚的嗓音充滿了磁性，歌聲如流水低吟、風穿竹林。曲調蜿蜒流轉，溫暖和氣，不慌不忙。不同于王菲空靈清澈嗓音展現的卓立人間的感覺，他的唱腔表達了歲月流遷、人世浮沉的幡然頓悟之感。

　　周牧塵兩曲唱閉，不禁有些得意地想：“自己這水平，配上如今的俊俏少年身份，去做個練習生還是錯錯有余，出道大明星，斬獲迷妹無數。”

　　“你唱的調子好奇特啊，卻意外地讓人著迷沉浸。”一道煙嗓低沉響起，他抬眼看看，是陳靜姝不知何時，趴在窗臺上，眼神有些迷離。

　　見畫竹還在沉迷歌曲的韻味，周牧塵輕笑道：“還說自己不是皮猴子，才安分幾天，又開始上房揭瓦了。”招招手，示意她進來。

　　陳靜姝哼了一聲，輕輕一躍就翻身進來，羅裙翻飛，一截細嫩小腿露出，風光瞬息而逝。

　　“穿了裙子就不要做這些動作，女孩子還是要注意些。”周牧塵敲敲走過來的陳靜姝，皺眉道。

　　“呃，知道了，褻褲還是有穿的。”她說完就紅了臉，她原本在沐浴，聽到樓上歌聲，胡亂穿了衣服，就爬上樓來。

　　回過神來的畫竹對她的神經大條也有些無語。

　　“未曾想到，公子不僅能寫詩詞，對譜曲也有研究啊。只是這曲調倒是和時下流傳的大有不同，有些音律也似乎從未聽過，是公子自創的么？”畫竹眼里晶瑩閃動，滿是欽佩。

　　周牧塵微微一笑，平靜開口道：“是和家鄉一位歌唱大家學的，非我所作。你看看能學會這種唱腔么？”

　　畫竹知他原本是在京城生活，只當是他幼年時從音律大家那學得。她本就憧憬京師繁華模樣，如今公子愿意教她唱曲，只覺榮幸，也感到能和外面的世界有了絲絲牽連。

　　她當即點頭道：“奴已記住了，這就為公子唱一遍，公子聽聽看，可有疏漏之處。”

　　周牧塵與陳靜姝聽著畫竹嗓音娓娓而來，如泣如訴，不愧是老天眷顧，賞了一副好嗓子，曲調捕捉準確，渾不似第一次接觸新唱法、新音律。周牧塵感嘆她音感極佳，看來以后可以讓她嘗試更多的風格。古裝搖滾？古裝說唱，大碗寬面？他心中古怪地想著。

　　待她唱完，陳靜姝拍手道：“你們都好厲害啊，唱得真好聽，比那些楚館里的清倌人唱得還要好。”說完，瞥瞥周牧塵。

　　“沒想到啊，畫竹真是深藏不露呢！往日里竟沒發現你這么有唱歌天賦。”他鼓掌贊嘆。

　　“都是公子教得好，畫竹也不如公子唱的有韻味。”畫竹俏臉泛紅，柔柔笑道。

　　周牧塵擺擺手，這畫竹小姐姐太過小心了，他根本不在意這些。

　　“你們都好會啊！不像我，聲音這么難聽，唱歌是萬萬不敢的。”陳靜姝惆悵道，有些羨慕二人能有一副好嗓音。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啊，其實你的聲音自有一股獨特韻味，我很喜歡的。”周牧塵摸摸她小腦瓜，又道：“而且啊，也有一些歌曲就是要你這種嗓音才能體現其韻味。”只是大部分都是外文歌，讓她唱就太為難人了。

　　“真的嗎？你的表情只像是在安慰我而已啊。”陳靜姝皺眉不信。

　　周牧塵道：“自然是真的，待我好好想想，以后再唱給你聽吧。”

　　畫竹聽到很喜歡三字，心道果然，就知道自家公子不會無緣無故地領了外面女子回家，說是侍女，卻從未見過她的賣身契，家中奴仆記錄中也未添加她名字。恍惚間，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羨慕，抿了抿嘴唇，甩開無謂的念想。她早已學會克制自己，對于事事都先想三分，留足分寸。什么該掙，什么該讓，時機在哪，她有自己的判斷。

　　三人說笑一陣子，周牧塵道：“畫竹，你今后每日抽出些時間，教她讀書認字吧。”

　　陳靜姝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真的可以嗎？那就麻煩畫竹姐姐了。”其實她心里也對自己大字不識幾個有些介懷。

　　她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原本她是沒有名字的，也并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只知道自己被一群乞丐養大。小時候給她起名的是一位斷了腿的女子，那女子臉上有兩道深深疤痕，眼里總是含著深切的悲傷。只是后來她變得瘋瘋癲癲，袒胸露乳也不在意，終于在一年的寒冬里，跳進冰冷河水，撲騰著大叫：“深情負盡，千秋萬死！”

　　陳靜姝和一眾乞兒最后是在一處小灣找到她漂浮的身體，頭發像水草一樣亂糟糟的，皮膚被泡的發白，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想哭又覺得有些滑稽。明明人已經死了，卻還是顯得那么可笑。

　　“不麻煩的，靜姝如此聰明，認字不難的。”畫竹并不介意在此多做些事。

　　“那就多謝畫竹姐姐啦，哼哼，不像某人，老是推脫答應好的事。”

　　“小娘皮真是不知好歹，你也不看看你帶來多少人，這幾天陸續又有些乞兒過來，你倒是不怕把我吃窮。”周牧塵沒好氣道。

　　陳靜姝吐吐小舌頭，不好意思道：“就這些了，不會再有了，城里其他乞兒和我不熟，你以后還有善心的話，再想辦法接濟他們吧。”

　　“這樣下去，我母親每旬一次的施粥都可以停了，全被你弄到周家來了。”周牧塵扶額道，心想著，失地農民增多才是根源，如今的城市商業雖然發達，卻吸納不了太多的勞動力，手工業也是如此。還是商品種類有限吶，原有的商品內需飽和，絲綢之路斷絕后，外銷僅靠少量海貿，也不足以帶動整個國家的工商業實現躍遷。

　　拍拍腦袋，他覺得自己想得有些遠了。

　　陳靜姝扭扭身子，不安道：“又讓你為難了啊，只是人家求上門來，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心想著你應該不會反對，也會有辦法安排他們。”

　　其實，周牧塵倒沒什么不滿，早已和她約法三章，能做事的留下，偷奸耍滑的，自然也不會客氣。當然了，可不只是趕走那么簡單，等他能掌握些權力，押著他們去做些苦活，就當勞動改造了。

　　“你什么時候跟我客氣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女主人呢，你看看，家中管事都聽你吩咐了。”周牧塵沒好氣道。

　　“呃，那是他們誤會了，我又不好多說什么。”陳靜姝偏過頭去，紅著臉不敢看他。

　　畫竹看著這一幕，掩口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