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的下水道已經不能承載天空中瓢潑的大雨，齊腿深的自行車道邊疾馳著的車輪子碾壓著柏油路，而污水張開他那懷著熱情的冰冷的水幕包圍了周圍人群，路邊的人慌忙后退一步，沒有驚慌，沒有厭惡，然后水落下，他們再次站回原地，公交站臺上擠滿了等車的人，雨下的已經很大了，可這些人分外平靜。

　　公交車來了，他們躲了躲，而后認命地站回原地，排隊上車。

　　“今天的雨下的可真大啊?！崩咸磉叺睦項^一邊用紙巾擦拭手臂，一邊面帶笑容。

　　上車的喧鬧很快就平靜下來，有人低頭看著手機上的短視頻，有人看著電子書，有人看著窗外發呆，老頭老太太仍舊說著些家長里短，聽起來或許原是個風云人物。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同樣頂著雨奔跑的人，他提不起來美好的想法，內心惡狠狠地鄙棄，“兔崽子跑的在快點。”然后又想到自己奔跑時那無數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同樣是淋著雨，拿著傘的鄙視著沒有拿傘的，任由雨水淋濕衣衫也為了最后的體面不去奔跑的既讓拿著傘的笑鬧地看著，又被奔跑的鄙視著，雖然僅僅一瞬間從眼底捕獲，但它卻實實在在存在過，片面信息匯在一起就成了人的一個故事，連帶上人的品性就成了人的一生。

　　他發自內心地鄙視著那些幸災樂禍的人，雖然他也是如此，頓時他對那些同自己一起等車淋雨的人產生了更大的厭惡，對雨中奔跑的人多了一些贊賞，對雨中閑庭漫步的人多了幾分向往，而后又看到等車人群，眼底平添了幾分厭惡。一輛車呼嘯而過，濺起漣漪然后人群退后一步，又再站了回來。他感覺到有一些解氣，可他不明白，也不會明白，明明是下水道堵塞，導致水不能及時排散污水，下雨沒有錯，淋雨也不是他們所決定的。而他看不到，即使看到也不過是激起少年時幾分童心未泯，心潮澎湃之后依舊是卑微和忌怒。

　　車上陸陸續續走了幾波人，少年人忙著給老年人讓座，他想站起來，但他坐在了最靠后的位置，上車時總是有人先看看前面再仔細看看后面。他被看到后總想站起來把座位讓出，可是，他看了看周圍，看到一個同自己年紀相仿的人正在低頭看手機，于是他閉上了眼睛佯裝睡覺。讓座的機會多的是，他沒有讓，坐到了讓了的位置的人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眼中飽含著很多，而更多的是譴責。他如坐針氈，心想“再來一個一定讓。”但是他到站了。

　　下了車，依舊是積水和暴雨，還多了一些雷聲。走過天橋，迎面走來的幾位華麗麗的人士，一邊行走一邊侃侃而談。他看了看他們，他們眼神中帶著厭惡和敵意，他還是妥協了，靠著路邊走，但是還是卑微，他不想再看了，除了這些再也看不到任何別的東西，他告訴自己“這就是現實?！?p>　　路過蜜雪冰城，輕快的歌曲的節拍似乎和自己的腳步契合，他想要掙脫但是卻更加契合，就像小丑一般，他感覺就像小丑一般。他要去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然后看到了醫院，走進去排號，等了很久，“叔叔，能讓一讓么？”一個小女孩拄著拐杖，他慌忙讓開路，女孩的母親滿懷愛憐地呵護著她，而看向他的眼神帶著警告“離我女兒遠點！”他心灰意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等在門外。

　　“7號在哪？輪到你了，誰是7號?！弊o士走了出來念著號。

　　他爽快的自認為自然地回答道“這呢這。”然后走了進去，坐下。

　　“張開嘴”大夫用壓舌片觀察著口腔，“那邊坐一會兒量個體溫?！?p>　　他經驗豐富地用一種最不失體面的方式從下往上將溫度計夾在了胳肢窩，衣冠整齊但是還是淋了不少雨，還有很多污漬，他眼神暗淡了下來。

　　“37.2℃，低燒，扁桃體發炎，阿莫西林能用么？有沒有什么藥物過敏？”大夫問

　　他搖了搖頭“沒有，不過我都是吃羅紅?！?p>　　大夫道“行，拿好藥方。下一位。”

　　他拿好藥方和身份證，離開了醫院，看了看藥方，安慰道“看吧，沒一點事，應該是太累了而已。”

　　走出醫院感覺到一身的釋然，但是，看一眼繁華，再看看自己，他對自己充滿了惡意，暴虐和殘忍地在心里罵著自己的不爭氣窩囊廢。然后眼角有些浸濕。雨已經停了，看著面帶笑容地人們走出了家門來到了綠地，看著燒烤攤極速地開始營業。看著……看著……他默默的躲開了，來到了一塊還算得上僻靜的地方，周圍的行人忙著工作奔波，只有他一個年輕小伙子，卻呆呆地站在一個既說不上有好風景也算不上有雅致的路邊石圍成的花叢。

　　他感受著這無形的布滿整個空間的法則的壓迫。嗤罵道“我活著卻不過是一條仁義道德的狗，一條忠孝悌憐的蟲，不！我連狗都不如！可怕的是沒了仁義道德便只剩下這無邊黑暗，可恨的是仁義道德卻成了他們的理所當然！我不過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因為從活著到現在都在殘暴地從家里討飯，而又感激涕零地接受外面人的施舍。那時候什么也做不了，如今，做還不如不做，因為我不過是一條欠下無數筆債的狗，過去還不清，未來還不知道還不還得了！可這一切怪誰？都是命?？蛇@一切怎么辦才好？許下卑微的承諾，然后卑微的繼續?？晌業降子惺裁村e！可他們也到底有什么錯！可能我不該活著，可我還欠著好多，可是這就是命！如果，只是如果這是一場命運的選擇，我情愿不曾來過，如果，只是如果這是一場輪回的因果，我選擇夭折。哪怕做一個天生有才的王勃，給他們想要的無限風光，給他們想要的功成名就，給他們想要的揚眉吐氣。然后我選擇結束。”

　　一輛摩托車打碎了他的想象，倘若車手看到了他的孤獨，車手或許會停下來，拍一拍他的肩膀“哥們，出去走一走吧，別再逼自己了?！?p>　　他再一次回到現實，一眼繁華，得過且過吧。

　　回到家忙完了所有日常，躺在床上，夢里看到的還是這些，他夢到了一座潔白的樓梯直通天上，又夢到了一口大鍋沸騰著，下方的惡魔舉著刀叉，上方的天梯一節節從上向下減少。他想到一句話“天堂和地獄沒有我選擇的權利，只有我被選擇的命運。”無數次出現，讓后無數次落進那口油鍋，接受著審判。

　　他醒了，然后看了看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就要起床了，他再一次懷著忐忑的心情入夢。

　　這時候一顆中子跑進了他的夢，然后再也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