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妍嗎？我在阿斯加德啊。我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周勘從沙發(fā)上坐起來，濕濕噠噠的紅衣服貼在他身上。

　　“有什么事嗎？我頭有點暈，有點想休息了。”他輕輕地說。

　　周勘把衣服脫了下來，圍在脖子上，淡淡的血腥味鉆進(jìn)了鼻子里。

　　“能陪我聊兩句嗎…”電話那端傳來抽泣似的聲音。

　　嘉妍怎么哭了……？是又有哪個男生欺負(fù)她了嗎？

　　周勘想起在小學(xué)的時候，他放學(xué)回家，看到嘉妍被幾個男生堵在小巷里收保護(hù)費。他當(dāng)時氣血方剛，沖上去給了為首的男生一拳，把他的鼻子打歪了。但周勘還是被摁在墻角狠揍了一通。嘉妍脫身了，周勘回了家，鼻青臉腫的他看著在藥箱里邊找邊哭的嘉妍，覺得很好笑。

　　“嘉妍……，我真的有點累了。可以……一會兒再說嗎？哥哥睡一會……，再陪你聊。”周勘的眼睛要閉上了，嘴巴里甜腥的東西冒了出來，他不喜歡這種味道。

　　“不要…我不要！我要現(xiàn)在……現(xiàn)在……”

　　“求求你了。陪我說說話……”

　　嘉妍怎么了，她好像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煩。周勘慢慢地直起身，他扶著沙發(fā)站了起來。

　　他覺得妹妹剛剛的話有點任性。以前她總是很懂事，小小的家里，兩個孤獨的孩子在客廳里拉著手看最新上映的動畫。音效很夸張，兩個人哈哈大笑。看得久了，周勘就先回房睡覺。小嘉妍總是對他說“明天見。”然后躺在沙發(fā)上，把動畫看完。老舊的電視總是掉幀，畫質(zhì)也很垃圾，但她看得津津有味。

　　沒事，女孩子偶爾任性一點也無所謂。

　　“嘉妍，你有什么想說的嗎？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幫你帶。”周勘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我什么都不想要……”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嘉妍的鼻子好像堵住了，她是不是著涼了。

　　“哥……我們什么時候再去一次，游樂場的電影院……有新電影上架了，我們再一起去看。”

　　“哥，你哪天有空，我一定空出假期來……”

　　電話那頭的女孩哭了。

　　哭腔里的顫抖，和那天她在藥盒子里翻來覆去找藥的時候一樣。

　　她是在害怕嗎？

　　她在害怕什么？

　　困意，又來了。血已經(jīng)不怎么流了，脖子上的衣服變得硬硬的。傷是要好了嗎？

　　“我……不知道，哥哥現(xiàn)在太困了，加班真的好累…”

　　“這些事……能不能以后再說……”

　　“哥哥真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周勘一下子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

　　是阿斯加德，還是塔爾塔洛斯……

　　“哥哥，你回來好不好……”

　　“大后天，那個游樂場就要拆了……再不去，就再也去不了……”

　　“求求你，快回來吧。我答應(yīng)你，我們只坐摩天輪，不去玩云霄飛車。”

　　“到了下午，我們就去看電影。什么電影都行，恐怖電影也可以。我已經(jīng)長大了，是會自己獨當(dāng)一面的姑娘，不會再怕了”。

　　“好啊，明天…明天我們就一起去。”周勘對著話筒，輕輕地說。

　　就像正坐在嘉妍的床頭。

　　嘉妍也長大了，不再是整天粘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孩。周勘有點兒開心，他想回去看看了。

　　可是，周勘好像困的連路都走不動了。

　　周勘支撐起跪倒在沙發(fā)旁的雙腿。

　　沙發(fā)上好濕，原來自己出了這么多血嗎。衣服變得很重。他把衣服從脖子上拿下，丟到了沙發(fā)上。

　　沙發(fā)上的軍刀陳述著戰(zhàn)斗的歷史，刺激著周勘疲倦的心臟。藥粉再次在他的身體中沸騰起來。周勘的眼神恢復(fù)了銳利。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緩緩開了口。

　　“嘉妍，你以前說過……你老是想去見識一下錢塘江的大潮。”

　　“錢塘江……已經(jīng)沒有了。”

　　“但是我可以帶你去看……更盛大的潮水。”

　　他扶著樓梯，緩緩走了下去。

　　嘉妍沒有說話，她默默打開了中微子通訊的共享視野。

　　眼前的樓梯綿長而回轉(zhuǎn)。周勘一級一級地走到樓下。

　　還有五秒……

　　大地發(fā)出了野獸似的吼聲，地震波傳達(dá)到了地表的每一個角落。

　　雙月沖日，漲潮紀(jì)元！

　　遠(yuǎn)處，黑色的潮水以勢不可擋的絕望涌來，波濤一浪接一浪地將潮水推向百米的高空。電磁效應(yīng)和粒子亂流讓空中的云層壓了下來。灰色的暴雨傾瀉而下。閃電與極光同時出現(xiàn)，將云層上方厚厚的灰塵映得透亮。

　　這是真正的滅世之景，是北歐神話里描繪的尼伯龍根。

　　見過它的人只有已死之人，和將死之人。

　　這狂潮突然間慢了腳步，無形的電場線灌入了它的一筋一絡(luò)，像絕世的太極好手在和持刀暴徒周旋。濃稠的黑色潮水仍在涌來，只是漸漸收斂了幾分狂暴。

　　周勘只帶了一對護(hù)目鏡，他沒有穿防護(hù)服。徑直走了出去。

　　即使是在黑云壓境此刻，在雨落狂流之暗，高強(qiáng)度的紫外線也瞬間灼傷了他的每一寸皮膚。“金蘋果”，那個存在于神話中神藥，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尋求的對象。在周勘的身體迸發(fā)了不可思議的奇跡，他暗淡的皮膚重新紅潤了起來，被灼傷了的皮膚重新生長出來，新生與毀滅兩種現(xiàn)象在他的身上疊加。迎著灰色的雨，直視耀眼的極光，他忍不住發(fā)出嘶啞的吼聲。

　　與他共享視野的嘉妍知道，普羅米修斯，那個拯救人類的英雄回來了。

　　周勘在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己身份。

　　他是普羅米修斯，是盜取天火的猛士！

　　他把火種點了滿身，不惜一切的燃盡自己，這是盛大無比的葬禮。

　　而他，要去奔赴死亡。

　　黑潮涌到了自己的腳下，周勘踏上去。他站在黑色的半流體物質(zhì)上看著前方。

　　氣溫高達(dá)八十多度，周勘的護(hù)目鏡終于在驟冷和驟熱的極端環(huán)境下破碎了，被磁化的鋼骨鏡框被牢牢吸在地上。

　　他終于看清了這末日！

　　粘稠的流體地面上有疏密不均的小孔正在向上噴吐著熱氣，遠(yuǎn)處的高山上清澈的小溪流淌，這是高壓下液化的甲烷。空氣的熱量不均讓周圍的一切看上去都是扭曲的。沒有極光，只有頻繁的閃電和雷聲，它們是指向燈與戰(zhàn)鼓，指導(dǎo)著遠(yuǎn)處的第二波巨浪像人類文明的所在發(fā)起進(jìn)攻。粘稠的半流體在周勘腳下緩緩流淌，像那盤踞于世界之樹下的滅世黑龍，尼德霍格。他似乎再次展開披掛著無數(shù)亡者骸骨的遮天膜翼，向人族的所在復(fù)仇。兩輪月相使它的血脈如巖漿般沸騰，堅實的大地是它黑鱗下雄壯肌肉的依附。

　　這是諸神的黃昏！

　　燃燒的暗金色碎石像箭矢一般，射穿了血肉構(gòu)筑的膝蓋，周勘再一次跪倒在地上，血霧從頸大動脈的地方升起，他睜開了已經(jīng)被粒子亂流洞穿的，失明的雙眼，看向了暗銀色屏蔽護(hù)照，在中微子通訊斷開的最后十幾秒，他輕輕吟誦起遙遠(yuǎn)的詩篇.....

　　嗜血的餓鷹啄食著他的肝臟

　　凜冽的寒風(fēng)削蝕著他的臉龐

　　沉重的鐵鏈?zhǔn)梢е谋郯?p>　　無盡的刑期滋養(yǎng)著他的苦難

　　殘暴的宙斯呵

　　你的叛逆者

　　被你縛在了高加索山崖

　　你可曾聽到了他不屈的吶喊

　　他深邃的目光凝視遠(yuǎn)方

　　一定看到了山下燈火輝煌

　　他不息的雙耳敏銳如初

　　一定聽到了人間笑語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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