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
“婧安,我們離開這兒。”林佳曜冷漠得仿佛在克制著什么。
“那是誰?”薛婧楚也不掙扎任由他擋住面前所有的光源。
她承認,在這一刻,在她心底,誰都可以,誰都沒關系,只要不是她心中想著的那個人。
“跟我走。”林佳曜什么也不顧,只是眼神冰冷地往外拉扯著她。
“你們到底做了什么?”她怒吼著,掙脫不得,林佳曜的力氣幾乎快要捏碎她的骨頭。
她在拉扯中摔倒,額頭磕在冰涼的大理石上,再次迅速滲出血液。
林佳曜總算恢復了些理智,手忙腳亂地擦去她額頭的鮮紅,嘴里喃喃重復著一句“對不起”。
眼前的林佳曜陌生又恐怖,明明眼中都是關心與擔憂,卻讓她下意識地往后躲著。
“我只是報仇而已,我沒有做壞事,婧安,你不要害怕。”林佳曜小心地靠近,薛婧楚卻更加害怕地后退。
“你不要碰我!”
樊映陽沖進屋內,一邊安慰她,一邊推著林佳曜遠離她。而薛婧楚趁機沖進了實驗室,撕心裂肺的聲音里只有一個人的名字。
林佳曜輕笑了兩聲,竟沒注意到臉頰有淚滑下。
為什么?為什么總是有人擋在他的面前?為什么總有人攔著不讓他靠近?為什么在她眼中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還有人輕而易舉地帶走她的注意力?
從前,是她的追求者甲乙丙丁,他都只是揍了一頓,不放在心上,現在,是這個蕭恪,這個真的從他身邊奪走她的人,他為什么不能這么做?
林佳曜頭痛欲裂,目光瞥見地上倒著的酒瓶,一把撈起來喝水似的灌下去,瓶口開裂,缺口處劃破他的嘴角,他喝的不知是酒還是血,不知是藥還是毒。
但酒精讓他慢慢冷靜下來,一步步走進實驗室,看著那個他從小就鐘情至今的姑娘跪在地上,叫著別人的名字,聲音充斥著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懼。可這一次他無法再去安慰她了。
他漫不經心靠在實驗室久經血液侵染的墻壁,莫名其妙笑出了聲,明明額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他卻感受到冰天雪地渾身赤裸般的寒冷:“你不是問我,我對他做了什么嗎?”
對上薛婧楚憤怒的眼神,他淡淡地移開目光,一字一句地說:“我打著你的旗號,把他騙到這兒。”
“林佳曜!”樊映陽企圖叫醒他。
“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實驗室里,用帶著鋼釘拳套的拳頭打過,用泡在鹽水里的鞭子抽過,在他身上玩過飛刀,還取了他的肋骨喂狗,你看那邊的刑具,都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我是不是很貼心?哈哈哈哈哈……”
“為什么!”薛婧楚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胸口的疼痛擠壓著她的呼吸,一度瀕臨窒息。
她早就明白他們都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可她從沒預想過舊時的玩伴會變得如此瘋魔,竟會對她身邊的人痛下殺手。
“住口!林佳曜!”
“讓我說完!這些都不重要,婧安,你知道他最痛苦是在什么時候嗎?”林佳曜一步步走近她,在她面前跪下,眼神單純,燃燒著他最后一點期待,“我給他灌了好多好多藥,用盡手段瓦解他的意志,逼著他朝他以為的‘你’開槍。”
“就像這樣。”林佳曜瞄準十字架上的姑娘,一槍斃命。
“啊!”
“看到了嗎?那面墻上,那些洞,都是他掙扎著不想傷害你留下的啊,他痛到暈厥,可我又喚醒了他,我說‘你’被他殺死了,他信了。”
“所以后來就不用我再折磨他了,因為他,自己求死,我每天像欣賞舞臺劇一般,看他暈厥,又給他治療,周而復始,樂此不疲。”
“你說他是不是不該做警察?不然他早就死了,根本不會這么痛苦。”
薛婧楚痛徹心扉,難怪,蕭恪遇到過多少窮兇極惡的人啊,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面目全非,氣若游絲,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干凈的地方,滿是血腥。
這些通通都不是他應得的啊,他之所以淪落至此,無非是拜她所賜。
可是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自己懷中的人就是他啊,那個分開時還是一身筆挺西裝的蕭恪,那個在她面前最軟弱也最強硬的蕭恪,那個單膝跪下說等她反悔的的蕭恪……在她享受家人溫情的時候,在她給自己找借口逃避的時候,他卻在這里因為她承受著非人的折磨。
外面一片吵嚷,手下耳語了幾句,林佳曜笑了,像野獸饜足的喟嘆,一聲“帶進來”,人就如同一件垃圾一般被重重扔進實驗室。
那人被綁著,倒在地上嗆了好幾口才抬起頭,怒目圓瞪,嘴巴堵著,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是郭航,薛婧楚現在只剩下唯一一點希望,希望張堇沒有跟來。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張堇被捆著也被推入實驗室,一見她便笑著落了淚。
隨之而來的還有大駕光臨的吳炳良:“喲喲喲,小婧安,怎么跪坐在地上?你可是樊家的千金啊,這地上,這血,多臟啊。”
表面看來是他扶起了薛婧楚,可只有薛婧楚自己知道,這張極盡和善的臉下,落在她右臂上的不容置疑的威壓。
“路上看到佳曜開車跟玩命似的,我就猜到是小婧安出事了,怎么了?哭得梨花帶雨的。”
“吳總,這是樊家家事,我們還是自己處理的好。”
“映陽,你這話就見外了,我認佳曜為義子,稱呼上雖然沒做什么改變,但你們要處理家事,總還是得有個長輩吧。要不,你倆合伙欺負小婧安,她去哪兒說理啊?”
“吳先生,請你,放開我的朋友。”
“朋友?他們嗎?”吳炳良擺擺手,示意手下松綁,“我看他們兩個開車撞了佳曜,才綁了過來,沒想到是小婧安的朋友啊。”
郭航剛松了綁就要沖過來,很快又被制服:“薛婧楚!你把蕭恪怎么樣了!”
“婧楚……”張堇帶著哭音喚了她的名字,所有不解都在不言中選擇相信。
“什么薛婧楚?她姓樊,叫樊婧安!”好一副親友相見的模樣!林佳曜憋著的火一鞭子就扇出來了。
“住手!”薛婧楚推倒郭航,以身護住張堇,可林佳曜第二鞭已經來不及收回,幸虧樊映陽及時攔下,不然生生抗下這第二鞭,她的后背會落下一輩子的疤痕。
“林佳曜,你瘋了?她可是婧安!”樊映陽扔回手中的鞭子,轉身撫了撫她的背,又將她藏在自己身后,看似防范的是林佳曜的鞭子,實則隔開她與吳炳良。
而吳炳良遭此變故,卻一副看戲的模樣,絲毫未動。
林佳曜神色難明,明明拿鞭子的手在發抖,卻在下一秒重新舉起了鞭子。
實驗室昏暗,郭航只模糊間看到鞭子抽向薛婧楚,便下意識驚呼道:“小心!”
薛婧楚聞言阻攔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鞭子抽向躺著的蕭恪。而蕭恪痛苦到面容扭曲,卻也只是低低地呻吟,任她怎么呼喚,都沒有其他的反應。
“林佳曜!為什么!”薛婧楚咬牙切齒道,眼中的恨意如同烈火般灼燙。
林佳曜第一次見她仇視的眼睛,卻未曾想是對自己,難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
“小婧安,我想你大概站錯了隊,這樣充滿仇恨的眼睛可不該對著自家人啊。”吳炳良抬手,想要觸碰濺到她眼角的血珠,卻被她扭頭躲開。
“佳曜,你總是這么急躁,怎么不給小婧安好好解釋清楚啊?就算不想她以后滿心仇恨,也不能搞得自家反目啊。”
林佳曜極力抑制怒火,頭痛卻愈加強烈:“為什么?因為他是警察,因為他殺了你全家!”
郭航見蕭恪重傷昏迷,心中悔恨不已:“你胡說!329爆炸案是你們咎由自取!”
吳炳良一改溫和面目,一腳踹翻了郭航。
“航仔!”張堇捏緊了拳頭,用盡力氣忍住眼淚,“我警告你們,我們失聯,警方會很快查到這里的,你們最好不要太過張狂,現在的每一個輕舉妄動,都會變成法庭上被宣告的罪孽。”
“罪孽?”林佳曜欲靠近撕碎張堇的嘴,卻被樊映陽攔下。
而遲遲不愿作聲的樊映陽也終于開口,扳過薛婧楚的上半身,鄭重其事道:“婧安,聽我說。當年,引起火災的,是一輛裝滿炸藥的車子,確實是蕭恪開到樊家附近的。”
薛婧楚也快要失去理智:“我不信!他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是當時的副局長郭世雄指使他開到附近的,他或許不知情,但他確實將一車定時炸藥停在了樊家附近,并因此,引爆了樊家周圍的炸彈。”樊映陽的確要比林佳曜冷靜得多,可說出口的話卻讓她更加難以接受,“婧安,無論你相不相信,他都跟樊家的覆滅脫不了干系。”
“你說,他是受誰指使的?”郭航沉聲道。
“副局長郭世雄,在接到上級有關調查并終止樊景求秘密實驗的命令后,罔顧人倫,勾結黑勢力在樊家周圍埋下數枚炸彈,一夜之間,轟天震地、烈火沖天,將樊家燒了個干凈,并在最后將責任全部推到黑勢力身上。次年警方圍剿黑勢力,你因此立下頭功,而郭世雄,也于退休前一年,榮升局長。我說的,字字有據,如有半句假話,樊家上下,燒死活該。”
“我可以證明,因為被圍剿的黑勢力就是鄙人的親弟弟。”
“航仔……”張堇擔憂地看向郭航,仿佛親耳聽到了信仰碎裂的聲音。
“蕭恪……”薛婧楚已經快要窒息,卻還在堅持辯駁,“蕭恪他一定不知情的,當時樊家的事還沒有定論,他不會濫殺。”
“不會濫殺?”林佳曜笑了,“就算我們手上沾了點毒,我們該死。”
“那我姐姐的孩子呢?他還沒出世,他又有什么錯?”
“我第一次抱他的時候,我抱著他跪在他媽媽床前的時候,兩具尸體就擺在我面前的時候,你敢說,蕭恪他沒有濫殺?”
“究竟是他不會濫殺,還是你自私自利,想為你的心上人開脫?”
字字誅心,薛婧楚避無可避,癱坐在地上,眼中是無邊的絕望。她看向陷入昏迷的蕭恪,突然很后悔,卻又不知該從哪一刻開始悔不當初。
他們之間,正如她這五年無數次靠近又逃避、無數次擔驚又受怕的那樣,從一開始,便是死局。
她輕輕撫去蕭恪嘴角的血,這是那晚她主動吻他的地方,她不希望沾染任何仇怨:“所以……一定要將他折磨致死嗎?”
“當然不是,樊小姐,你也可以選擇給他一個痛快。”吳炳良將自己隨身的刀抽出,遞給薛婧楚。
“婧安……”樊映陽眼看著,她柔若無骨的右手緩緩握住那把從無數尸體中抽出的刀,連帶著蕭恪的血液,仿佛,從此與過去的單純善良斬斷關系,從此放任自己與惡魔交軌。
“那他們呢?”
“當然是全部死在你的刀下啊,小婧安,這是他們的榮幸。”
“好。”薛婧楚眼神冷漠,“在此之前,帶我去祭拜樊家,以告亡靈。”
聽到她沒有抗爭,頭痛欲裂的林佳曜也抬起頭來:“婧安……”
“廢話什么?”薛婧楚仿佛變了個人,吳炳良盯著她的眼睛里滿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跟我來。”樊映陽帶著她走進實驗室深處,她一抬頭便是五個牌位,不用細看就已知道是誰。難怪,這數日來,每次她說要祭拜,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他們在這里動用私刑,在樊家牌位面前折磨當年的幫兇,怎么會允許她來祭拜?
薛婧楚將刀輕輕放在身側,在牌位前虔誠跪下,目光一一拂過每人的牌位,就好像又再一次被家人的目光包圍。
她真的,很想念、很想念他們啊。
這些年讓她魂牽夢繞的不就是當年其樂融融的樊家嗎?如今舊人也已到場,只是可惜,當年的歡愉不會再有,身旁只剩下血腥,數不盡的血腥,而她也只能跪在他們面前,滿目破碎。
樊映陽就站在她身后,見她搖搖欲墜,只好擔憂地凝視著她,生怕她突然接受這一切因果,內心過于悲傷,昏倒在此。
“楚叔叔,楚阿姨,大哥,大嫂,還有小侄女,婧安終于來見你們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怪婧安來得太遲。對不起……婧安知道,蕭恪是做錯了些事,可是是他救了婧安,傾心照顧,五年的相知相伴,婧安不能看他死在這兒。這是婧安最后一次任性,求求你們,饒恕他。等到事情塵埃落定,婧安一定,代為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