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被刻意制造的撕扯蹬踏痕跡凌亂交錯,指向那致命的水缸。
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合著死亡冰冷的寂靜。
角落里,李念安小小的身體蜷縮著,手中握著半塊未吃完的糕點,藥力已然發作,陷入了無知無覺的昏睡。
而那扇緊閉的柴房門后,是兩具雖未咽氣、卻已與死尸無異的“罪人”。
這一切,都精準地復刻、甚至超越了柳清雅心中那完美的構陷藍圖。楊嬤嬤的“描補”,如同最狠毒的畫師,將謊言涂抹得近乎天衣無縫。
一絲極其細微、卻飽含了刻毒快意與冰冷贊許的弧度,緩緩爬上柳清雅的嘴角。她眼底翻涌的戾氣與方才被陸婉婉猝死攪亂的暴怒,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掌控全局、毒計得售的饜足。
她并未看向楊嬤嬤,目光依舊粘在陸婉婉那具失去溫度的尸身上,但那微微頷首的動作,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矜貴與滿意。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院落,如同金玉相擊,淬著冰冷的寒芒:
“嬤嬤……辦得甚好?!?p> 簡短的五個字,卻蘊含著對楊嬤嬤狠辣手段與縝密心思的最高褒獎。
這“甚好”,是對“鐵證”藏匿的贊許,是對“現場”偽造的認可,是對“罪人”拿捏的滿意,更是對稚子封口的默許。
她緩緩抬起染著蔻丹的手,指尖仿佛帶著無形的力量,輕輕拂過腕上冰涼的玉鐲,姿態優雅從容,仿佛方才的血雨腥風,不過是一場精心排演的劇目落幕。
“此間……塵埃落定?!?p> 她的目光終于從尸體上移開,投向院門之外那片虛假的平靜,聲音帶著一種了卻心腹大患的、近乎慵懶的陰冷,道:
“總算……清凈了。
那礙眼之物……終是去了?!?p> 這“礙眼之物”,自然是指陸婉婉。
柳清雅心中那根名為嫉恨與威脅的毒刺,隨著陸婉婉的死亡和這完美嫁禍的完成,似乎被徹底拔除。
楊嬤嬤這柄最趁手的毒刃,再次證明了其無可替代的價值。
此刻的柳清雅,心中唯有對自身掌控力的得意,以及對未來徹底掌控李念安、借石像之力翻盤的冰冷期待。
至于腳下這片被鮮血浸透的庭院,不過是通往她野心的、一塊被清掃干凈的踏腳石。
柴房內那番以骨肉至親為質的誅心威脅,字字句句,皆透過門扉縫隙,清晰無比地落入靜立院中的柳清雅耳中。
她面上不見波瀾,唯有一雙淬毒鳳眸深處,掠過一絲掌控生殺的冰冷快意。
楊嬤嬤素來善拿捏人心、斷人后路的手段,果然狠辣老道,甚合她意。
靜候須臾。
柴房內那最后一絲微弱的嗚咽與掙扎徹底斷絕,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沉沉彌漫開來。
柳清雅幽深如寒潭的目光,緩緩從那扇緊閉的柴門移開,如同最精密的機括轉向下一個節點。
她并未言語,只眼風如淬毒冰棱般,無聲地、精準地掃向侍立身側陰影中的楊嬤嬤。
那目光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探詢與催促。
楊嬤嬤刻板如石雕的老臉紋絲未動,渾濁的眼珠卻瞬間領會了主母無聲的指令——是時候,去探明那兩枚“棄子”最終的心意了。
楊嬤嬤無聲地朝著那扇隔絕了生死的柴房門,再次趨近。
她推開那扇沉重的柴門,昏昧的光線涌入,勾勒出屋內兩具如同被抽去脊梁的“活尸”。
小玉和錢婆子癱軟在冰冷的柴草堆上,身體仍在無法控制地微微抽搐,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響。
方才那番字字剜心、以至親骨肉為質相的威脅,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已徹底碾碎了她們最后一絲反抗的意志,只余下無邊無際的絕望與恐懼,將她們溺斃其中。
楊嬤嬤臉上沒有半分憐憫,冰冷的雙眸如同禿鷲審視瀕死的獵物,緩緩的掃過兩張慘白如金紙、涕淚糊滿、眼神徹底渙散空洞的臉。
“如何?”
楊嬤嬤的聲音平靜,毫無起伏,如同冬日里的寒冰,道:
“想清楚了?是認罪自盡,保家人茍活;
還是……闔家共赴黃泉?”
她的話,如同最后一根壓垮駱駝的稻草。
小玉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打。
她喉嚨里發出一聲破碎不堪、如同被砂礫磨過的嗚咽,頭如同搗蒜般,用盡殘存的氣力,拼命地向下點著。
那動作里沒有生的渴望,只有對親人可能遭受的、比死亡更可怕命運的極致恐懼。
她翕動著嘴唇,卻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
“認……認罪……求……求嬤嬤……放過……娘……和妹妹……”
淚水混著血絲,從她徹底絕望的眼中無聲滑落。
一旁的錢婆子,反應更為劇烈。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曾經或許帶著市井算計的眼睛,此刻如同兩口枯井,死寂得嚇人。
她死死地盯著楊嬤嬤,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帶著血腥氣的破碎嘶喊:
“老奴……認!認罪!只求……只求嬤嬤……信守……諾言……放過……我的……兒……女……”
話音未落,她竟猛地低頭,狠狠一口咬在自己干裂的下唇上,瞬間鮮血淋漓!仿佛唯有這切膚之痛,才能稍稍宣泄那噬骨的絕望與不甘。
楊嬤嬤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瀕死掙扎般的表態,她眼底深處,一絲掌控生死的、近乎狂熱的冷酷滿意一閃而逝。
這便是她要的結果——徹底的屈服,無聲的認命,心甘情愿地走向那條她為其鋪設好的、懸梁自盡的絕路。
“很好。”
楊嬤嬤的聲音依舊平緩,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冰冷決斷,繼續道:
“識時務者為俊杰。
既已認罪,稍后……世子爺‘問詢’時,該怎么說,想必不用老身再教了?”
她雙眸如同冰棱,刺向兩人那死寂的瞳孔,帶著無聲的最后警告。
小玉和錢婆子如同兩灘徹底融化的爛泥,癱在柴草堆上,連點頭的力氣都已喪失,只剩下喉嚨深處發出的、意義不明的、破碎的嗬嗬聲,算是最后的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