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人不在意他的怒罵，反而挺直了腰桿站了起來，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跟他說：“歪理？小顧啊，你可知你口中的歪理有多少人在信奉著？這世道，就沒有完全干凈的官！”

　　說句實話，趙縣令很看好這個年輕人，所以他毫不避諱地把這些話都給他說清楚了，也想將他拉進這泥潭里。

　　不！或許在趙大人看來他們并不是身處泥潭，那些無知的百姓才是泥潭里的老鼠，而他們是早已得到解脫的幸存者。

　　幸存者，對！他這么做是在解救他啊！

　　趙大人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中又帶了點暗示：“小顧啊，別想那么多，日子還是得照常過，憑你一個人，也改變不了什么，不是嗎？”

　　顧耀祖嫌惡地推開他，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趙大人也不攔著他，任由他走進夜幕之中。

　　顧耀祖從趙大人家里出來便徑直回了自己家。

　　他現在住的是當了官之后新買的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宅子里仆役十幾口，專門照顧他們母子二人，比從前居住的茅草房要好上不知幾百倍。

　　他進了家門發現家里燈火通明，顧耀祖知道，這是母親為他留的燈。

　　這讓他忽然又想起從前，那個時候他去私塾讀書，冬天嘛，下學以后天色也差不多暗了下來。家里沒錢點太長時間的燈，可他又實在想讀書，便厚著臉皮去先生和同窗的家里輪流蹭燈，今天這家，明天那家，總歸回來時天就已經黑透了。

　　那個時候，母親便每晚坐在堂前的月光下，孤獨地等著他回來。

　　什么也不干，就要親眼看著他回來才心安。

　　如今他已長大成人，母親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不過現在家里條件也好了，母親也不用在月光下等著他了，而是不要錢似的把能點的燈都給點上了。

　　顧耀祖知道這樣頗有些鋪張浪費了，可他也沒說什么，只要母親高興就好。

　　老太太披了件外衫在堂前等他，見他歸家了，便走出來相迎。

　　“娘你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顧大人一路繃著臉回來的，直到見了母親，臉色這才緩和下來。

　　顧母操勞了大半輩子，如今年老了什么病痛都纏上來了，顧大人擔心母親身子不好，連忙喚來一旁的兩個丫鬟。

　　“小紅小翠，趕緊扶老太太回房休息！”

　　顧大人發達以后，為了表示對母親的體貼，給她屋里安排五六個伺候著的丫頭，簡直比好些高官顯貴的大戶人家的主母還要有排面。

　　小紅小翠得令，一左一右過來攙扶著顧老太太，老太太倒也不拗，她等在此就是為了等兒子歸家，現在見著了，她也就可以放心去睡了。

　　翌日一早，顧大人便收拾東西準備去一趟別院將檢舉趙大人的證據呈于皇上。

　　顧耀祖知道，光憑趙大人一人是不可能吞下那么多賑災糧的，他背后肯定有人護著，或許是知州，或許是更大的官。這個時候，他只有找到萬人之上的皇上才能真的檢舉他。

　　但是一路上他有些驚訝趙大人怎么沒安排人來阻攔他，畢竟他手中握著他的把柄，他不該就這樣坐以待斃呀。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眼看著就要到別院門口，顧大人腳步加快了幾分，快步趕了過去。

　　“耀之！”這時，顧耀祖聽見身后有人驚訝地喊了一聲自己的字，他一回頭發現是馮大人。

　　看見是他，顧耀祖松了口氣。

　　“馮兄怎會在此？”他問。

　　“耀之糊涂了。”馮世舉一臉春風得意，“愚兄在保護皇上等人的安全啊！”

　　顧耀祖一怔，接著便反應過來了。

　　是了，陛下行至漓州，當地官府怎么著也得派兵保護，雖說地方衙役肯定比不過陛下親兵的，但做做樣子總還是要的。

　　于是馮世舉便帶著全衙門衙役來守在別院外邊，誓不放進一個可疑人物進去。

　　“耀之來這又是干什么？”馮世舉疑惑地問。

　　“我有東西要呈交給皇上過目。”顧耀祖掩了掩手里包裹著的東西，并不想讓馮兄看見。

　　馮大人愣了一下，沒想到他對自己也如此戒備。

　　但是：“遞進別院的東西都是要一一拆開來查驗的，更何況是呈交給陛下的東西。而且——”馮世舉皺了皺眉，“沒聽說陛下要召見耀之你啊？”

　　“不是陛下召見，是我要求見陛下。”顧耀祖說。

　　“哦，這樣啊。”馮大人點點頭，“我這邊是能放你進去的，但是進了內院還得過禁軍那一關。耀之，你是有什么要緊事要找陛下嗎？可用我幫你？”

　　“不必了。”顧耀祖謝過他的好意，只身一人進去了。

　　但是果不其然，他一進去便被禁軍攔下來了，盡管他表明了來意，禁軍還是不讓他進。

　　他磨破了嘴皮子，最后還是拿了銀子賄賂，終于有個將士松了口，答應去幫他通傳一番。

　　只是那個將士剛轉身，他卻懷疑了，自己是來檢舉趙大人為官不清的，可自己剛剛那番行為，又與趙大人何異？

　　一個行賄，一個貪污，皆是不正之風。

　　想明白了，顧耀祖又把那將士叫了回來：“算了，你不必去了。”

　　那將士雖疑惑，但也停了下來。

　　“銀子不退。”那將士護著腰包冷冷說道。

　　不退便不退吧，就當是他贈予了的，總歸他心里那關是過了的，其他的他再想辦法吧。

　　于是他又退回了二道門，與馮大人再次碰面。

　　“辦妥了嗎？”馮大人問他。

　　顧耀祖搖搖頭，站在了門外不走了：“我便在此等著，總會等到陛下出來的。”

　　馮世舉勸不動他，便也由著他了。

　　可是顧耀祖在別院外從早上足足等到了夜幕降臨，也沒等到陛下出來。

　　吹著微涼的晚風，顧耀祖突然醒悟過來，這八成是有人在阻攔他！

　　他好歹也算地方父母官的一員，在這片地盤上，他要見陛下一面怎么可能那么困難！定是趙大人在叫他知難而退！

　　顧耀祖看了一眼仍舊在堅守崗位的馮世舉：“馮兄，還請你幫弟弟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