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上了地府的白無常大人。
初見時,他還是天帝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子,而我,是他魚塘里的一只青鯽。
1
白宿是個狠人。
他往養我的池子里撒辣椒面。
美名曰此舉乃是尊重我吃辣的愛好。
為了充分尊重,還往里面加了一噸鹽。
做完這一切,他悠閑抱著手臂,看我艱難化去尾巴,掙扎上岸。
一萬句粗口已經到了我的嘴邊,他轉身而去,輕飄飄留下一句:“既然知道錯了就快點來將功補過吧,我仁慈地選擇原諒你。”
我警惕提問:“這次又是去作甚?”
對方轉身回來,答曰:“佘山除妖。”
并舉起了又一罐未開封的花椒。
我:“……”
2
我濕噠噠跟在白宿后頭走,頭頂陳皮身披八角,渾身上下紅艷艷,那是該死的辣椒面。
所過之處回頭率極高,極高。
我忍無可忍,怒吼:“都瞅啥瞅,沒看過仙女濕身啊!”
有小仙子比較八卦,大膽問訊白宿,“九殿下這是怎么了?”
這廝面不改色,走出了自己飄然出塵的風格,回答:“剛試圖做泡椒魚頭失敗了。”
我十分想把周身大料一一甩回他臉上,叫這廝再裝。
然而我不敢,我只是一條聰明美麗大方聰慧但是弱小的魚。
我和白宿的相遇純屬他一廂情愿的一場意外。
因為我原本是元始天尊后院那方蓮池中的一尾魚,我每天只需要自在遨游于水中,搖搖尾巴賣賣萌,然后坐等天尊老頭投喂就可以了。
然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天庭流行起了轉錦鯉。
轉發這條錦鯉,這個月你將得到月老的幸運捆綁,天庭一線牽,珍惜這段緣。
轉發這條錦鯉,飛升考試不掛科,天語四六級必過。
轉發這條錦鯉,掃把星君將離你遠去,水逆退散。
……
保佑別人的一群神仙帶頭求保佑,是不是有點不科學。
但這原本不關我事。
直到這一天,白宿跟著元始天尊來到池邊。
我記得那天天氣忒好,鳥語花香艷陽高照。
我蹲在池底吐泡泡,連環泡,抬頭看見一個淺白身影倒映在水面,青絲垂腰,寬袍廣袖束帶飄飄。
也就一般好看,比我的心頭好端木信丑了那么一點。
天尊老頭大方揮袖,讓白宿隨便挑。
白宿矜持點頭,繞著池子走了一圈兒。
這兩天來挑錦鯉的人不少,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白宿那根纖長的食指緩緩伸出來,指向了我。
后來我問他這是為什么。
他說看我順眼。
我又問所謂錦鯉,不是應該金光粼粼或者紅光閃閃,你特么挑我一條青鯽是為什么。
他說哦,我是色盲。
我看著他,一直看著他,持續看著他。
他道:“你是鯽魚?”
我道:“昂。”
他道:“你怎么這么不爭氣。”
我:“……”
從此我就跟著白宿過上了沒羞沒躁且互相折磨的日子。
3
日子不過不知道,過了才知道有種倒霉叫喝涼水都塞牙縫,有種比喝涼水塞牙縫還要倒霉的倒霉叫白宿。
白宿倒霉到平地摔跤或者一出門就被車撞這種間歇性倒霉都不愛搭理他,他一般不倒霉則以,倒則能霉上一整天。
隨便舉個例子,例如這天清晨他起床,看花得挺好,尋思院中賞會兒花,還沒走到跟前,花就謝了。
那往回走吧,往回走的途中一場瓢潑大雨說下就下了,一點預告都沒有,問就是雨伯空中試法,正巧下到他這里。
宿宿摸一把臉,宿宿不哭,繼續往屋走,這個時候電閃雷鳴降至,準確無誤劈中了他。
再問就是雷公電母兩口子鬧情緒,不小心讓宿宿做了被殃及的池魚,屬于誤傷誤傷。
宿宿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說了就是他九殿下沒有容人之量,涵養被狗吃了給天帝丟臉,果然是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子。
眾所周知天帝最看中的是臉面。
白宿承受了一個天族皇子必要承受的傷痛,好處非但一點沒撈到,過得還相束手束腳,就這么磕磕絆絆地長大了。
如此一來身體素質鍛造得極好。
說到私生子這個問題,白宿的出身有點尷尬,傳說他是天帝跟自己在銀河湖畔邂逅的仙女生的兒子。
生白宿的仙女特酷,白宿還沒滿月,她就扔下白宿留個條自己跑了,條上曰:“拖油瓶的不要,別耽誤老娘找第二春。”
而天帝抱著尚在襁褓中的白宿蒙圈了好幾天,最終憤怒咆哮紫霄寶殿,“這是哪個心大的女子搞錯對象了!這不是寡人的崽!寡人從來不亂搞!”
但到手的孩子也不能說扔再扔了,方才就說過,天帝身為仙族頭號公眾人物,要臉。
就這么白宿以天帝養子的身份留在了天庭,身世至今是個謎。
要么他是天帝的私生子但是先帝那個渣渣不想認,要么就像天帝說的,白宿他媽搞錯了,反正這兩種結果都能證明:白宿是個爹媽都不要的小孩。
凄慘程度大于等于我——我生下來是個魚籽,也不知道爹媽是哪個。
按理說同病相憐的兩個人應該互相扶持相互幫助,白宿就不。
他一天到晚只想泡椒我。
我一條清純小鯽魚,為了保命,只好拼命上進扮演錦鯉,證明自己除了是盤菜,還有別的用武之地。
比方說在他收妖的時候,在旁搖旗吶喊加油助威。
4
“妖怪哥哥向前沖!打敗白宿你能行!”
“妖怪大哥勇敢飛,鯽鯽為你閉眼吹!”
佘山,我高舉自做的道具揮舞——一根木棒上拘滿螢火蟲,簡稱螢光棒。
妖怪大哥很懵嗶。
趁著中場休息的間隙抱拳朝白宿,“來打架還給對手帶啦啦隊,仙君真是個講究人兒。”感動非常。
白宿朝他微微一笑,把他錘成了一塊肉餅,再團成了一個肉球,一手廚藝使得出神入化。
我經常懷疑他生平最大的愛好根本就是當一個廚子。
然后他淡定地走向我。
淡定把手里的錘化成了兩倍大。
我在他淡定舉錘之前親熱抱住他大腿,“其實我這是誘敵深入,再分他心神,最后讓你不戰而勝。”
我動情地道:“九殿下,我生是你的錦鯉死是你的泡椒魚頭,忠心得不要不要的。”
球大哥“呸”地吐出一口老血,“你們這些卑鄙的神仙。”
白宿勉強原諒了我。
主要是此處沒有方便泡椒我的鍋。
球哥只是一個開始,佘山本身就是一座妖山,但凡是急于證明自己實力的仙家必來打卡地點。
而白宿是這些急于證明自己實力的眾仙家里最積極的那一個。
他要翻身做自己的主人,他的命由他不由天。
他此次的目的是深山里面的妖王。
5
往佘山山腹去的這一路,被白宿團成球的大小妖怪多到不可思議,一代妖山簡直有滅種的危險,俗稱團滅。
白宿手提流星錘,臉色鐵青目光如炬,猶如從天而降的冷面殺神,跟平時形象判若兩人。
但你以為我們會這么順利下去你就錯了,白宿的命途里根本沒有“順遂”二字,果不其然我倆迷路在半山腰。
一個山洞。
外頭一個獸,將唯一的出路——洞口堵得滿滿當當。
白宿他真是個好人,在怪獸將山洞撞得碎石簌簌而落的時候,還不忘給我普及《十大兇獸百科》。
他道:“此獸名為駿猊,十大兇獸排行第二,僅次于第一的鳶龍,相信你也看出來了,它形似雄獅,一身的皮剛硬如鉆,毛發根根尖如鋼針,山一般,就算戰神來了,也撼它不動。”
他道:“像你這樣的,它一爪子能拍死十個。”
所以我身為一條魚我是不是經歷得太多了,我抓起地上的石子朝他扔過去,“都怪你,我說我不來,你偏要來,眼下怎么辦?”
說完我就有點慌,按照白宿平日里的性格,不難推斷出他應該是會將我扔出去給那什么猊拍死,吸引它的注意,然后他好自己跑出去。
他十分能看懂我心里的想法,陰惻惻朝我一笑。
完了,我心想。
我哭唧唧,哀嘆自己命運為何如此的不濟,先是被揠苗助長成了條錦鯉,每天要扮演正經錦鯉裝矜貴,跟的主子還這么無良。
別人都是仆憑主貴,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而我的主子只想把我做成菜,還都是麻辣口,哪怕你換換口味,清蒸也行啊,清蒸我還能死得痛快點。
嬸能忍叔不能忍,叔能忍魚不能忍。
我奮起怒吼,“你好歹也是個男人,你稍微保護我一下會死嗎?”
然后由于山洞太小,我就撞了頭。
我捂著頭蹲下去,哀莫大于心死,將死之人其言也善,“轉錦鯉轉錦鯉,神他么轉錦鯉,白宿你曉不曉得,錦鯉轉運這回事原本是不存在的,人要做自己的錦鯉。你看看你二哥,同樣不受寵,怎么人家就能咸魚翻身,做了那地府的冥王。”
“你與其在這里拼命,不如去投靠他,莫不是你嫌棄地府條件差,比不上天界,但
我在看來,人生而若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成仙還不如當鬼。”
黑峻峻的山洞里,他一雙眸子亮晶晶,“原來你喜歡我二哥那種吃軟飯的。”
我一時啞然,怎么我聽說的版本是冥王殿下同那魔尊相愛相守,互相成就。
由此可見白宿這個人,白長一張言情男主臉,一點愛情細胞都沒有。
我不由失望至極,還不如繼續喜歡端木信。
我這樣想著,就說了出來。
白宿眉頭一皺,“端木信?你喜歡他什么?”
我不加思索,“我喜歡他是財神啊。”財神誰不喜歡,試問有誰能擋得住財神大人的魅力。
他:“……”
他看起來想馬上就將我扔出去。
嗨喲我這個命啊,我往角落里一縮再縮,“池子里那么多的魚,你說說你選誰不好,為什么就非得糟踐我。”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躬身站起來,我也跟著他站了起來。
因為洞外的駿猊突然開口說人話了。
它道:“大王,就是這兩個貨,絲毫不尊重我,在我發飆的時候,還在里頭談情說愛。”
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駿猊身側,想必就是駿猊獸口中的大王,也是此山的妖王。
他一身華貴錦衣,翡翠色,綠得空前絕后,眉目冷峻,氣宇軒昂,瞧上去竟跟白宿有七分像。
我比白宿還激動,抓著他袖子道:“破破破案了!他才是你爹!”不然不可能長得這么像。
白宿摸一把我噴在他臉上的口水,冷靜地道:“不可能,我不可能有這種品味的爹。”
妖王看起來也挺激動,上來要跟白宿握手,“你就是白宿嗎?我是你舅舅啊!”
白宿:“……”
我點頭,外甥隨舅,倒也合情合理。
6
就這么,白宿從天界備受嫌棄的九殿下一躍成為了妖界小王子。
入股不虧。
妖王道其實他一早就注意我倆了,我倆從上山開始的一切所作所為,包括那只駿猊,都是他安排給我倆——主要是白宿的關卡,就為了看白宿夠不夠格。
“什么夠不夠格?”我問。
“攻打天界啊。”妖王道。
接著他給我們講了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放蕩不羈小妖女vs冷漠無情霸道天帝。
天帝上車不買票,還非要封小妖女做妾,小妖女不干,她生來是妖界公主,受不了這個委屈,放話天帝要么娶她做妻,一生一世只愛她一個,要么就等著妖界打上天界挨削。
天帝已有正妻,背后勢力也同樣不可小覷,而且天帝自恃高貴,豈能受一妖女威脅,就此跟妖女一刀兩斷。
那妖女自然就是白宿他娘。
她娘那時候也沒想到已經有了白宿,一方面感覺白宿是個恥辱,一方面又舍不得斷了跟天帝最后的這一點聯系,將白宿生了下來,送上了天界,自己最后郁郁而終。
妖王是個暴脾氣,誓要為自己妹子討個公道,深諳殺人誅心,韜光養晦至今,就等白宿長大。
所以若是有機會,我特別想上天問問天帝,他生個兒子就給天界帶來一回災難,生個兒子就給天界帶來一回災難,他有沒有反思過自己這輩子過得有點欠妥。
妖王興奮搓手,對白宿道,“老天帝退居瀛洲,新帝還嫩著,由你去殺了老天帝,叫他死在自己兒子之手,乃是我妖界對他最大的尊重。”
白宿沉默不語。
我看不過,“你們把我家殿下當成什么人了,他也有感情的好嗎?不是什么殺人機器,你們這些大人一個比一個卑鄙,當年要么就別生下他,生了又不養,棄了又找回來叫他替你殺人,殺的人還是自己親爹,你們……”
妖王看著我,“不好意思,你哪位?”
我:“……”
妖王沖我溫和一笑,打個響指,“來人拖走喂駿猊。”
我:“……”
娘的連個緩沖的機會都不給。
立時有兩個奇丑無比的妖獰笑著要來拖走我,白宿擋在我面前,抬頭看著妖王,道:“舅舅。”
我心跳如鼓,原來這就是被保護的感覺嗎?
咿唔唔咿,宿宿心里到底有我。
白宿肅聲道:“這條魚我是留著自己吃的。”
“……”
算了,就這么地吧,我主動上前手伸向小妖,“來來來,抓緊時間,拖我走吧快點的。”
我就不該對白宿抱有幻想。
白宿趕在小妖拖我之前,搶先拖走了我,在我耳邊低聲道:“快走。”
我心下一凜,跟隨他大步向前邁。
呼啦一下數百小妖圍將上來,變故橫生,我倆轉頭,妖王笑得猖狂,看看我再看看白宿,再看看我,對白宿道:“怎么,軟肋啊,哇塞——”揮揮手,“拖走拖走。”
他慈愛地道:“乖外甥,等你打贏天界,我再把她還給你啊。”
確認了,妖王就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白宿微微一笑,“你是我舅舅不是嗎?我們何必在此互相殘殺,讓天界得利,你將我的人放了,我照樣可以聽你的。”
“我不信,”妖王搖搖頭,“這些年我早有反心,你那老子也一直防備著我,任由仙族在我佘山大開殺戒而睜只眼閉只眼,就連你上山的目的,不也是我嗎我親愛的外甥?你若真有誠意,將這小小女子放在我這里,好叫我放心唄?”
白宿閉了閉眼,再睜開,目光冷若寒冰,他手中武器飛速旋轉,“那就沒辦法了。”
他轉而對著我,“幻彤,有句話你說對了,錦鯉沒有用,人的命運要握在自己手上,否則做仙做鬼有什么區別。”
“我壓根不信錦鯉可以轉運,當初去池邊一走是因為天尊極力邀請,盛情難卻,而之所以選中你,是因為看你沒用,池中那么多的魚逐咬你一個,你就傻乎乎飄在那里給人欺負,你氣死我了。”
我對戳著手指頭,像在水中擺尾那樣搖搖屁股,“不是因為看中了我迷人的曲線嗎?”
白宿:“不是。”
白宿:“你那么丑。”
“……”剛升起的一絲感動頓時無影無蹤,我怒了,“死到臨頭了都,你對我說句好話會死啊!!”
“我喜歡你。”我話音剛落,他道。
然后他就劃開一個結界將我護在其中,自己沖了出去。
7
下面這些道理是我在白宿死的那一刻才悟出來的。
白宿原本可以成為最強的那個人,他年輕,果敢,有毅力,從來不屈服于人。
其實所有人都清楚,就是掃把星本星也不可能天天倒霉,白宿從小到大之所以過得那么悲催,乃是因為別人因他身份對他生了鄙夷,處處捉弄他。
明明說句軟話服個輸能將日子過得舒服一點,他偏不。
我不止一次聽見有個別仙人背后閑話,說就他九殿下會裝清高桀驁,咱們看他能堅持到幾時。
世上的惡從來就是這么無緣無故,只因為白宿受他們相中的女仙青睞,他們就見不得他好,無事也要生非。
母親不要他,父親不要他,旁人輕薄欺辱他,他過得苦,卻將能給的溫柔盡數給了我。
蓮池旁,白衣單薄的年輕仙人將我捧在手掌,用我才能聽見的聲音,有些不確定地道:“你可愿跟我回家?”
我點點頭,我愿意的,我在這里受盡欺負,只有他將我看在眼中,對我伸手。
我出身不好,他也出身不好,我不信命中注定,他也不信,我們是一樣的人。
故而我們相依為命。
他給我一個家,自己卻從來沒有過家,身陷囹圄心處顛沛,他只有我。
我原是看不起卑微仙者,我巔峰到沒邊的時候還不曾生有仙人呢,無知后生小輩,弱小如螻蟻。
元始天尊將層層封印加我身,我還猶自狂妄,叫囂著,“呸,這蓮池忒狹窄,你敢不敢給吾換個大點的澡堂子?”
然后我就成了一條細小的青鯽,備受那些錦鯉欺凌,天尊老頭原是要我悔悟,他要用我看不起的生靈來折辱我的驕傲,磨我的鋒芒。
千年萬年,我真的怕了,沒有修為護身,日日皮開肉綻,破了又好,好了再破,誰能扛得住。
我伏在水中向元始天尊求饒,“我知錯了,你何時放我?”
天尊摸了摸垂到膝的胡子,這么久的相處他對我相當有感情,好比祖父看孫女,樂呵呵看著我,“等著吧,你的有緣人快來了,他將于冥冥之中用特別的眼瞎挑中特別的你,拯救你于水火。”
“他挑你去做他的錦鯉,其實他不知道,他才是你的錦鯉,怎么樣,是不是很浪漫?”
我將池水撲騰了老頭一臉,浪你喵的漫。
而今我在牢固的結界里看著白宿奮戰,浴血。
若是沒有我的拖累,他何至于這么狼狽,他急于證明自己,難道不是也想讓我過得更好一些嗎,畢竟別家錦鯉都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了。
眼前妖尸堆積成山。
我心急如焚,后背生癢,全身血液滾燙如沸。
我眼睜睜看著駿猊獸的利齒穿透了他的身體,他回頭看著我,極難得對我笑了一笑,他道:“別哭,憋回去,你怎么這么不爭氣。”
身體里的力量呼之欲出,發癢的地方生出巨大一雙羽翼,輕輕一煽,呼嘯成風。
原來他真是我的錦鯉,唯有他的死能破我身上的封印。
我的身體無限脹大,塞滿整個大殿。
我動一動,罡風驟至,山搖地動。
我朝前一步,將駿猊拍成肉泥,將白宿輕輕攏在爪子里。
我巨大的瞳孔映著妖王恐懼到變形的臉,他指著我,顫聲道:“……鳶、鳶龍……”
他刺激地暈了過去。
我舌頭一卷,將他吞了。
“……吐出來,”白宿虛弱地拍我的爪子,“放了他吧,他也是為了我母親,而我對母親有虧欠。”
我便將妖王吐了出來,售后服務到位地將他一身衣服舔干,他頓時更加的綠了。
白宿羨慕將我看著,“小看你了,你竟然是龍。”
我羞澀低頭與他對視,我原身不大好看,他不要嫌棄我才好。
繼而他嘆息一聲,“青鯽化龍,一鍋好像燉不下。”
我:“……”
我:“……”
我:“……”
能不能對我們這些瀕臨滅絕的物種少點食欲多點愛!
“這樣也好,”白宿閉著眼睛道,“我死了也能安心一些,不怕有人欺負你了。”
我聽到他話語里的決絕之意,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兩只爪子小心圍攏,將他牢牢鎖住,想了想,咬牙道:“我帶你回去報仇,將欺負你的人都抓來串成串,給你烤著玩,你想怎么樣都可以……只求你別死……”
“我不想計較了幻彤,我累了,”他的眼睛始終再沒有睜開過,“你帶我回家吧。”
“家?”我極力不讓自己哭,“哪里還有家?”
“傻瓜,”他道,“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啊。”
他在我的掌心里,慢慢地慢慢地沒有了呼吸。
我道好,“我這就帶你回家,天大地大,會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現在沒有人能困得住我們了,我們自由了。
天界不好,我們就不回去,我們去地府做鬼。
只求你回來。
8
我不知道自己在黃泉邊枯坐了多久,無人敢近前。
白宿的身體在我懷里,冷到不能再冷。
我們身處一片茂密的曼珠沙華花叢,放眼望去,紅似一片辣椒干。
白宿會喜歡這里的,畢竟他生前那么熱愛辣椒。
無數的鬼影來來去去,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等不下去投了河。
白宿只剩了一副白骨,我低頭,就看見他兩個眼窩對著我,仿佛還能想象出他與我對視的模樣。
于是我的手便穿過他的手骨,交叉,緊握,假裝他還能與我十指相扣。
直到我面前站了一個人,抬頭,我在那人眉宇之間尋到白宿幾分影子,貪戀將他看著。
“在下嬴舒。”他道。
我眼睛舍不得離開他的臉,胡亂點頭道:“我知道。”
嬴舒蹲下與我平視,掰開我緊握的右手,那里攥著白宿一縷幽魂。
他耐心地道:“放他往生去吧。”
我搖搖頭,再搖搖頭,他魂魄不全,放他往生,不知哪一世我才能與他相見,到時他又記得我是誰。
我是個自私的人,舍不得他離開我。
嬴舒淡淡一笑,“我告訴你個秘密。”
他在我耳邊私語一陣,我瞪大眼睛瞧他,原來還可以這樣。
——
后來我就留在地府,做了夜游神,于每個夜晚手持一盞無照燈在陽間巡游,照趕路世人平安歸家,為無主孤魂引路。
我為無數人照亮過回家的路,自己也在等一個人回家。
白日我不當值的時候,酷愛做飯,號稱地府小當家,擅烹各式料理,最喜歡做川菜,尤其喜歡做泡椒魚頭。
孟婆苗豆沒事就來我這打牙祭,頂著她的娃娃臉賣萌等投喂,有時候還帶她家那口子一起來。
“喂喂喂,別坐這么近黑無常大人,”苗豆不滿,“人家還沒答應同你交往呢。”
“你不答應,”銀尋指指我,惡狠狠地道,“我便將你沒給這個女人她男人喝湯,就放了他進往生輪的事情,捅出去。”
我聞言笑而不語,捅給誰啊捅,這個作弊的手法還是冥王大人親授的,他告訴我只要跟苗豆充分描述一下白宿的美貌,將苗豆說個神魂顛倒,苗豆便能干啥都疏忽。
果然。
黑無常大人顯然給我們做了個“如何追女孩子”的錯誤示范,當即苗豆豆憤而起立,最愛的干煸蕓豆都不吃了,走人。
剩下銀尋跟我面面相覷,我將干煸蕓豆打包好遞給他,“你還不去追?”
銀尋點頭,傲嬌地道:“看在我倆都是龍的份上,告訴你個事兒。”
“老娘比你厲害多了,你才多大年紀,不過你說。”
“老白無常卸任了,新的白無常大人,你猜是誰?”
我手一抖,炒勺“哐當”砸腳,都感覺不到痛。
銀尋這個崽子尾巴得意的差點翹起來,“掐算一下時辰,他這時候應該已經過了黃泉了吧。”
9
虞荼拉著嬴舒比我先到。
“不管用我們,就是來對屬下表達一下該有的關心。”她道,眼中“有八卦可參與”的熱情藏都藏不住。
我慌亂點頭,理理鬢發,發現自己圍裙還沒摘,于是手腳發著抖摘圍裙,摘了半天發現苗豆豆這個坑人的貨給我系的是死扣。
魔尊陛下看不過眼,抬手一轟,我的圍裙碎成冰碴子往下掉。
“不謝。”她吹吹手指甲。
我道完謝,低頭間感覺面前有人。
黃泉岸邊的風太大,它吹得我睜不開眼,我揉紅了眼眶,聽那人在我頭頂溫聲道:“不是讓你不要哭嗎?”
遠處,虞荼飄忽地感慨,“啊,有情人相見終歸還是感人,此情此景想作詩。”
嬴舒不知低聲說了句什么,引得虞荼笑出了聲,字里行間都是“奸計得逞“”的得意,“不作詩也行,吻我。”
要不怎么說人家才是談戀愛鼻祖呢?
學習到了。
我終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抬頭看著眼前人,仿佛時間長河從來不曾滾向前,白宿還是記憶中一副面孔,我同命運抗爭了這許多年,命運幸而不薄我。
我捧著他的臉,深情地道:“吻我。”
白宿深深皺眉,后退一步,噴嚏打到停不下來,“很好,你敢報復我。”
我意識到了什么,低頭看看自己一手辣椒面。
我:“……”
“那什么,冷靜,白宿,男神,白無常大人,你聽我說,我方才在家做菜來著,出來得急忘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