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鐵貓

　　羅天要撤資。這個字眼，從一個小公務(wù)(wù)員口中說來，讓人感覺莫大的羞澀和滑稽。胡前極力勸他，眼光放長遠(yuǎn)(yuǎn)一些，眼下雖然不景氣，但是，有低谷就一定有峰谷。羅天只說：那是自然。可我不能等了。胡前再三推脫，不肯把吃到肚里的一口食吐出來。羅天說：沒有辦法，我要離婚了。胡前自然也聽得塑料媳婦的事兒，勸和的好意也省了，看他這樣的借口都使出來，干巴巴地轉(zhuǎn)(zhuǎn)了口風(fēng)(fēng)：好說，沒問題。緊接著又加了一句：只有本金。一是眼下蕭條，二呢，羅天違約。羅天瞅著胡前的臉，想了許多。他們上次說起，生意還是一切順利，分紅也是馬上就分的。羅天不計較這些了，只要自己的錢。胡前說，也得等一兩天。羅天說：三天后我來拿錢。胡前看他頭也不回，反而打起鼓來：他會不會查公司的來往賬目呢？最后，他對自己說：他是想轉(zhuǎn)(zhuǎn)移婚內(nèi)(nèi)財產(chǎn)(chǎn)，一定不敢跟我鬧得太過分。遂又放下心來。什么猛獸，養(yǎng)(yǎng)在籠子里十年，也蠢萌蠢萌的，何況羅天上學(xué)(xué)時，就是一枚乖孩子。

　　他不想走那些固定程序，最終也在吃了老婆一個巴掌之后，拿到了老婆的離婚協(xié)(xié)議簽字，成功地凈身出戶。認(rèn)(rèn)識他們的人，比他們夫妻本人都對這樣的結(jié)(jié)局感到出乎意料。

　　然后，羅天又打起了自己寫狀紙告自己的官司。準(zhǔn)(zhǔn)備了所有的材料，教導(dǎo)(dǎo)法庭。等了一段時間，他接到通知去法院立案庭。他以為這么快就立案了，法工作人員告訴他，綜合前因后果等各種材料，這是一起意外事件，法院不立案，羅天不必承擔(dān)(dān)法律責(zé)(zé)任。也就是說，沒羅天什么事。

　　羅天去律所咨詢，這種情況馬爪是否真的死了白死。律師翻閱一下資料，說：其他時候，說羅天有民事責(zé)(zé)任也可以，但像馬爪這種有過錯在先的，那就可以完全推脫自身責(zé)(zé)任。律師告訴羅天，沒有法律責(zé)(zé)任，不負(fù)(fù)民事責(zé)(zé)任，該過日子過日子去吧。羅天感覺哪里不對。他覺得用法律的名義，資助馬老太的生活才名正言順，馬老太接受起來容易一些，也避免了外人亂說話。可法院和律所都不支持他。他再三要求律師查找一些案例，能否找到合適的理由，讓他受罰，出錢。他沒有資產(chǎn)(chǎn)，但可每月把工資的一部分交給馬老太。律師不愿費事去扒拉資料，他們的時間寶貴，又掙不了多少費用，再說，憑經(jīng)(jīng)驗感覺，他這事十有八九沒責(zé)(zé)任賠付，就攆他走人。等他聽不見了，兩個律師生氣：自己告自己，沒見過這種人，無事招災(zāi)(zāi)。然后都忍不住笑了。

　　他的耳邊充斥著所有人對他的指責(zé)(zé)，他不曾對不起任何人，可周圍似乎沒有一個人對他感到滿意。

　　本來羅天準(zhǔn)(zhǔn)備在有了法律效力之后，告訴馬老太實情，請她原諒自己，接受自己的賠償。折騰一頓，這個想法無法實現(xiàn)(xiàn)。既然不能公開地給馬老太賠償，羅天也只好想別的招數(shù)(shù)，反正他決定對馬老太長期照顧。

　　還是吃苔菜的吧？

　　某個周日，羅天已經(jīng)(jīng)搬到馬老太那里住了一段時間。因為離婚，他臨時借住。羅天說找到別的房子就搬走，但一住過來就把房租給了馬老太。馬老太說，一直住這里也行，房子空著也浪費。羅天滿口答應(yīng)(yīng)，正好可以每月交租。

　　他在廚房，高聲問馬老太，到底馇小豆腐用什么菜不塞牙。

　　什么菜也中。我牙口還將就。

　　馬老太想，我老婆子有福氣了，憑空有了一個知書達(dá)(dá)理的兒子。

　　天天看著馬爪，對馬爪已經(jīng)(jīng)死去的事實，羅天好像模糊了，那個馬爪只呆在桌子上，可他完全又活過來了。做飯，打掃，照顧飲食。馬老太比馬爪生存之日過得沒有更壞。盡管之前，他們很少打交道，除了他賣給馬爪三兩次破紙廢品。可如今，他對馬爪的熟悉超過了自己的想象。似乎他給馬爪設(shè)(shè)計陷阱，就為的是做馬老太的兒子，也許，正是馬爪給他做了一個“抓”。這個胡桃夾子般精巧可愛的鐵貓，死死地捏住了他。

　　聽到馬老太的話，他對著馬爪笑了。自從搬進(jìn)(jìn)馬爪家，馬爪夜里再也不騷擾羅天了。只有鬼對他是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