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月余，那陸姨娘說身上不舒服，一會說沒胃口，一會又說要干嘔，蔣夫人看了竊喜，連忙請來人來診脈，那大夫把完脈便對蔣夫人道：“恭喜恭喜，小夫人這是喜脈，已經(jīng)(jīng)有一個月的身孕了?！筆Y夫人大喜，包了個大大的紅包送給他，又叫人為陸姨娘騰出間上房，交待丫環(huán)(huán)和廚子們盡量照顧，一時間那陸姨娘風(fēng)(fēng)頭無兩，完全成了蔣家的“娘娘”。
誰知當(dāng)(dāng)天晚上，蔣繼善回來后得知，頓時暴跳如雷，不多說一句，拎了馬鞭就直朝陸姨娘房間奔過去，也不通報，一腳踹開房門，指著屋里諸人道：“誰也別攔，誰也別勸，不然我連她一塊打死！”接下來就見他餓虎般撲過去，兜頭蓋臉地把陸姨娘打了一頓，丫環(huán)(huán)們看得心驚膽戰(zhàn)(zhàn)，有膽大的奪路而逃，去叫蔣氏夫婦過來。
等到蔣氏夫婦趕來，那陸姨娘衣服被扯得稀爛，正在那里嚎啕大哭，蔣惠宏連忙叫幾個力氣大的管家人把兒子攆出來，又留下女仆安慰陸姨娘，這才安心。
好容易拾掇完，蔣夫人只說兒子混賬，差點(diǎn)把個好好的孫子弄沒了。蔣惠宏剛和蔣繼善說完話，進(jìn)門聽見老婆抱怨，就道：“還不知道是誰的野孩子，哪里是蔣家的！”蔣夫人一驚之下，氣道：“你老糊涂了，陸姨娘的骨肉，怎么不是咱們家的？”蔣惠宏唉聲嘆氣，竟不知怎么回答他才好。
剛才他親口問兒子，陸姨娘有喜本是好事，為什么好端端把人家打得半死。蔣繼善雖有心隱瞞，奈何人命關(guān)(guān)天的事，只好說了實(shí)話：原來他去年因?yàn)軹T馬受了外傷，當(dāng)(dāng)時一時疏忽，結(jié)(jié)果命根子雖沒廢，幫他看病的大夫只是說他恐怕不能再生育子女，經(jīng)(jīng)不住他的再三懇求，這大夫還是為他配了許多丸藥，可大夫也說得很明白，哪怕華佗再世，這病也再難根治。
蔣夫人知道了實(shí)情，即羞且愧，連忙喊來丫環(huán)(huán)問德琳知不知情，丫環(huán)(huán)說：“少奶奶一直沒出門，也沒見她屋里有人來問?！筆Y夫人說聲“阿彌陀佛”，這才放下心。那陸姨娘顏面丟盡，幸好孩子尚且保全，第二天便搬出蔣府，只說是患了癆病，不堪治了。雖然德琳自始至終，從來沒發(fā)(fā)文一句，蔣夫人想這家里人多嘴雜，難免有露餡的傳小話過去，她心里有愧，見媳婦后也訕訕的，顏色自然比以前好許多，連蔣繼善也不敢再放肆，有那不知情的，還以為蔣繼善改了本性，都覺得稀罕。
他們哪里知道，這一切都是德琳的安排。
事出偶然，德琳早先發(fā)(fā)現(xiàn)(xiàn)蔣繼善背地里在服一劑丸藥，看那樣子，好像是見不得人的。她便設(shè)(shè)法弄偷來一丸，交給外面的大夫去查究竟。等到曉得了這丸藥的功效，德琳也不聲張，只默默記在心里。
后來她那陸姨娘越發(fā)(fā)囂張，便決心懲治一番。她也不和她正面沖突，反而低眉順眼做出溫和的樣子，暗地里叫人傳話，就說這位正室夫人之所以失寵，關(guān)(guān)鍵就是身體不好無法生育，以后恐怕也難。那陸姨娘是個眼皮子淺又沒見地的，一見有誘餌放下來，果然迫不及待吞了去，結(jié)(jié)果是自食惡果。
這事說起來也算活該，德琳只是沒有料想到蔣繼善下手竟這樣狠毒，完全不念夫妻恩情，那鞭子雖然沒落到自己身上，回回想起此事，都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德琳既然等來揚(yáng)眉吐氣這天，開始還安心在家呆，后來竟然也學(xué)(xué)起男人，有事沒事就朝外跑，有時是逛街，有時就去聽?wèi)?。戲園子鮮有她這樣闊氣的女客，打扮得那樣鮮亮，長得又那樣美，卻從不見笑容，每次聽?wèi)蚨紟е枚嘌絹^和數(shù)(shù)名健仆，排場之大，出手之闊，簡直比臺上的戲文還要惹人注目。
還好她雖愛聽?wèi)潁倉蝗ゼ瘧c班這一家，戲園子里最好的那間雅座，幾乎是被她包了下來。漸漸的，大家也就不覺得她有什么奇怪，反正和大多數(shù)(shù)女客一樣，比如《西游記》這類鬼神大戲和武戲都不愛聽，專揀什么《西廂記》、《墻頭馬上》之類的，尤其遇見余杏眉出演的大戲，這位蔣家少奶奶最來勁，賞錢特別多，偶爾還會請余杏眉出來見面吃茶，杏眉本來不善應(yīng)(yīng)酬這些豪客貴婦，因見她面目可親，人又客氣，時常也就陪她說說話，兩人說些戲文或家常，倒很投機(jī)，一些人因此常說“快看杏眉和蔣夫人，好得倒像姐倆似的?！?p> 杏眉聽了難免惶然，德林倒很高興，還特意叫人拿鏡子來照，說：“咱們倒真是有幾分相像?！斃用濟Φ?“那怎么好比，我朝少奶奶這里一站，就是燒火丫頭跟大小姐站在一起?！?p> 德琳道：“別一口一個少奶奶，聽得生分。咱們這樣談得來，不如結(jié)(jié)個姐妹，你是什么年月生的？”杏眉把日子時辰一說，德琳驚喜道：“還有這樣巧的？那咱們可算是‘四同’了？”
因杏眉不解，德琳笑道：“‘四同’的意思，就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邊@樣的說法杏眉倒是頭回聽到，但茫茫人海，真能遇到這樣巧的事，可見真是緣份。兩個人當(dāng)(dāng)下認(rèn)(rèn)了干親，德琳堅(jiān)持讓杏眉喊她“姐姐”，杏眉只得認(rèn)(rèn)了。
后說起過幾天杏眉要唱《貴妃醉酒》這出戲，德琳道：“當(dāng)(dāng)初都是我非要登臺顯擺的緣故，害得你當(dāng)(dāng)替罪羊被罰，這出戲又是你頭回來唱，不如我來做人情，把我那頂‘鳳冠’借你一戴，那寶物向來不見天日，如今能配名角，也算實(shí)至名歸?！?p> 杏眉頭搖得撥浪鼓般，連聲反對說：“這東西比我的腦袋還貴重，實(shí)在擔(dān)(dān)當(dāng)(dāng)不起?！蹦魏蔚鋁漳欠N大小姐脾氣，她非要施出來的恩情，你若回絕，必然不依不饒，杏眉拗不過她，只好應(yīng)(yīng)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