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傻子來說,師父的話既是他刀鋒所向。
對我來說,推翻師父的話才是我心中所向。
師父說他天生將星,說我亂臣賊子。在這夢中,我成了一個保皇黨,他卻割據一方不愿歸降,這倒是如此可笑。
我念在師兄弟情誼上,親自前去游說。
這個沒有師父的世界,我倒要看看這傻子真正的欲望為何。不過他倒是很不想見到我,不僅沒有親自來見我,竟然給我派了一輛牛車。
我嗤笑,當時對我最最好的傻子,現在倒也會給下馬威了。我讓隨行的人回去,自己脫下外袍墊在牛車上,施施然坐上去并讓他的人帶路。
見到面的時候竟然沒有想象中那么激動。
我才發現自己心中是有怨的。
“先生還有大才嗎?”我沖動下脫口而出,我倒要看看夢中的傻子是如何回我的。
他倒是面色絲毫未變,帶著我走到涼亭,讓我吃茶點,脫下自己的外袍批到我身上。我吃著吃著,才發現眼淚混著糕點,又咸又甜,齁的厲害。
他看到我這番樣子,嘆了口氣,摸了摸我的頭,“你竟還是這般,絲毫未變。”
他用手為我擦了一把眼淚,帶著厚繭的手刮的我臉生痛,我打掉他的手,問出了我心中最想問的那個問題,“現在你還是要追隨他嗎?”
“我曾經做了一個夢。”他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夢中,我聽師父所言,奔赴戰場。起初大捷,敵軍節節敗退。國家積病已久,疲敝難救,我戰死沙場。”
那正是現實中的景象,只不過是傻子剛剛離家,后續倒不知如何。
“醒后,我發現世道竟如夢中這番,讓人仿佛仍在噩夢之中。”他目光深沉,帶著哀傷,“我發誓此生要追隨師父左右,做一個如他高潔的人。但夢醒恍恍,師父竟已不在身邊。”
我嘴角彎起一抹笑容,他一定不知道他只不過是師兄在夢中的投射。
但下一刻,我的笑容便僵住了。
“我雖然不能侍奉師父左右,但高潔之志長存,我理應這么要求自己的。”他的眼神一如幾年前剛剛見面時說要追隨師父時那樣堅定。
他總是這樣,沉迷于這以高潔為名的枷鎖里。不思進取,只有一腔熱血,腦子卻絲毫未長。也不知道那個只知道算命的老騙子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師父大概就是喜歡著他這樣一心一意的追隨,就像是一把沒有思想的刀,指哪打哪。主宰別人的命,別人心甘情愿的命,他怎么能夠這樣玩弄一顆滿是赤誠的心。
“迂腐,愚蠢,蠢到家了!”我掃落桌上的茶點,氣的站起來來回走動,發泄似的大喊“他有什么好的,他不過是凡夫俗子中的一個。他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不過是條追名逐利的豺狗,給點吃的就會搖尾乞憐!”我聲嘶力竭的朝他吼,我知道自己的樣子該有多狼狽。
他和師父一樣,都是沒有心的東西。兩個高潔之人惺惺相惜,我插什么嘴,庸俗之人,哈哈,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
他還是這么溫柔的看著我,像是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我徹徹底底的明白了,他們確實是知己,因為他們同樣的無情,同樣的冷漠。
他們早就做好了為崇高理想獻出一切的準備,只有我自作多情地為他們瘋為他們怒為他們悲,自顧自的以為理解他們。
怪不得師父如此厭惡我,欲望滿身的俗人怎能妄想與神明比肩。
在通天的臺階上,任何阻攔崇高實現的人,都是亂臣賊子。
“積弊已久,江河日下,百姓怨聲載道,苦不堪言。”他還在我的耳邊喋喋不休,“師弟,你能將這個國家統一,這很好。但是,國家要的不僅是統一。”
我聽懂了他的潛在意思,呼吸幾乎停滯,我雙手冰冷地交握在一處,仿佛這樣就能給我接受聽接下來話的勇氣。
“到了剔除腐肉注入新血液的時候了。”他拔出腰間的配劍,直指遠方。劍還是他臨行前帶的那把劍,只是經歷了鮮血洗禮更加寒光凜冽。我第一次這么認真地看著他,然后深深拱手作揖。
君子原來連欲望都粉飾地那么好聽,那劍光,指向的,是天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