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堂,解憂湯,解憂川上少人行
一盞酒,一場夢,一世憂愁半日消
不知什么時候起,這兩句話就在坊間傳開了,他們說城南有家解憂堂,去的人用自己的一縷頭發作為交換,便可排憂解難,無不靈驗。
城南那家鋪子毫不起眼,過路人要不仔細看都不會認為這是一家鋪子。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坐在桌前,面前是一面屏風,屏風后面坐著一人。
那婦人道:“先生既以排憂解難為名,那我這事自然不會太為難,只要我家老爺能將我扶正,金銀財寶任先生取之。”說著將一錠元寶推了過去。
屏風背后的人一言不發,一旁的小書童急忙把元寶推到婦人面前,解釋道:“我家先生不受金銀,夫人切莫壞了規矩。
婦人急忙陪笑道:“是我失禮了,先生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先生只管開口。
“咚一一”一聲清脆的磬鐘聲從屏風后面傳來。
書童開口道:“此事我家先生接了,作為交換,先生需要夫人的一縷頭發”
“頭發?”婦人愕然,“只是頭發?”
小書童點點頭,“十日之內夫人事必成,成事之后夫人不必過來,當晚在庭院當中放一顆煙花即可。”
那婦人點點頭,似信非信的離開了。
隨著院門輕輕關閉,從屏風后面走出一個人來,來人一襲白衣,頭發以竹簪束起,臉如桃杏,姿態閑雅。
“先生,快一年了,你等的人還會來嗎?”書童疑惑道。
“不急,還沒到時候。流川,燙壺酒來,今晚賞煙花。”男子抬頭看著天空說著。
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夜晚的解憂堂萬籟俱寂,似乎蚊蟲也不敢進這庭院來,唯有池中那一束月季花嬌艷欲滴。
男子立于院中,左手提著酒壺右手捧著酒杯。輕輕倒滿一杯酒,男子卻將酒倒在地上,只見月光下,男子的影子緩緩上升,最終形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你很久不出來了。”男子頭也不回,漠然的說著。
“有這絕佳杜康也不給我品嘗,姬宮湦,你也太扣了。”人影發出沙啞的聲音,在深夜的院落中顯得極為陰森。姬宮湦單手負于身后,拍頭看看夜空“寡人方今才懂何為萬世孤清,如今能與寡人共飲者唯你一人爾。”
“人?”人影輕笑道,“我不過是你誕生了靈智的一縷魂魄罷了,連人也算不上。不過,你的時間不多了”別到時變成我這樣。
見姬宮湦不語,人影無奈的搖搖頭,轉身又鉆進影子里。
深黑的夜晚,一顆閃亮的煙花劃破夜空,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看著這滿城煙花,姬宮湦嘴角微微上揚,伸手倒滿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解憂堂的大門自那天晚上起就沒再開過,姬宮湦整日坐在堂中烹茶飲酒,書童流川倒也見怪不怪了。城中人皆以為解憂堂先生已經離開了。秋去春來,滿園海棠花開,整院清香,只有姬宮湦獨賞其中味。
春雨過后的這天,姬宮湦久違的起了大早,換上一襲白衣,獨坐于堂中屏風之后。流川知道今日定有貴客到訪,自去煮上一壺茶放于案桌上,靜靜站于一旁。
正午時,有人扣門,姬宮湦點點頭示意流川開門。不多時,堂中進來一女子,一身綠衣,手上拿著一把金黃的油紙傘。
女子面向屏風而坐,柔聲道:“聽聞先生神通廣大,若有所求莫不靈驗,可否求先生一事?”
“姑娘請講。”姬宮湦言道。
不止那女子,甚至一旁的流川也驚得不已,這還是姬宮湦第一次直接和客人交流.
女子很快恢復了平靜:“小女子之家父患癆病已三年,遍尋名醫而不得果。求先生大發慈悲救命,小女子做牛做馬感激不盡。”
姬宮湦言道:“令尊之病起于心而發于胸,要醫治并不難,不知姑娘愿意用什么作為交換?”女子面露欣喜:“只要先生能醫治好家父的病,只要小女子有的任先生取之。”
面前的屏風緩緩撒掉、姬宮湦輕步走出。看著眼前男子目光清朗,劍眉斜飛,一時間女子竟有些呆住了。
“咳——”姬宮湦輕咳一聲,女子方回過神來,“先生有條件只管開口。
姬宮湦說道:“這副草藥姑娘收著,回去后親手熬制給令尊服下,十日后,若令尊病痛消除,姑娘來這院中陪我看一場煙花便好。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十日后,天還沒暗下來,那女子便已興沖沖來到解憂堂。見到姬宮湦,女子激動地說:“先生真乃天人也,家父服藥僅三天便已痊愈,城中的郎中看了,言道家父脈象平穩,已與常人無異。
只是說話間,女子注意到姬宮湦黑發間驚現幾根白發,眼角似乎多了幾條皺紋。女子問其原因,姬宮涅擺擺手言道不礙事。
夜幕降臨,姬宮涅和女子來到庭院里,正當中擺好了很多煙花。“我現在才發現這煙花才是最美的東西,雖然轉瞬即逝,但那最美的一刻早已定格在腦海中。可惜那時沒煙花,不然.....”姬宮涅像是對女子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女子也沒細問。
姬宮湦點燃了煙花,絕美的焰火升上天空,隨后又在夜空中化成巨大的美麗圖案。姬宮湦一直抬頭看著煙花,沒注意到一旁的女子一直看著他自己。
良久,焰火散盡,夜空又回到了漆黑,女子對姬宮湦拱手道:“感謝先生救家父性命,小女子無以為報。
姬宮湦回禮,“姑娘不必客氣,盡人之事而已。
女子言道:“小女子復姓南宮,單名一個芝字,還未請教先生名諱。
“南宮姑娘言重了,我叫姬宮湦,若不介意,姑娘叫我公子便好。
看著南宮芝離開的背影,姬宮湦皺皺眉頭,回身坐回堂中。
沒過幾天,南宮芝的身影又出現在了解憂堂門口,“南宮姑娘這次所為何事?”姬宮涅問道。
南宮芝對曰:“家父在城中做的是絲綢生意,近日貨運路線被人無故截斷,導致無法定期完成交易,公子可有辦法化解?”
姬宮湦笑笑:“無妨,三日后事必成。到時還是和上次一樣,陪我賞一場煙花。
南宮芝滿口答應下來,步履輕快地離去了。
三天后的暮色里,南宮芝一臉喜悅的來了,手上還提著一壺酒,“先生真乃神人,家父的貨運路線不僅通了,交易里竟然翻倍了,這是家父珍藏的女兒紅,送與先生。”這一次,南宮芝發現姬宮湦頭上白發較前幾日又多了些,追問原因還是不說。
這天的煙花越發好看了,南宮芝眼中卻只有姬宮涅,任她如何也想不明白,眼前的男入竟會如此癡迷煙花。
一來二去,南宮芝和姬宮湦逐漸相熟了,空閑的時候,南宮芝總愛來解憂堂找姬宮湦說話,不知什么時候起,煮茶變成了南宮芝的事情,后來連做飯也成了南宮芝的了。相處的時候,兩人會說很多話,不過基本都是南宮芝在說,姬宮湦都在一邊默默的聽著,偶爾搭一句話。
這段時間來,南宮芝又找姬宮湦辦了幾件事,自然全部處理妥當,只是姬宮涅頭上白發越來越多,臉上皺紋也逐漸多了起來。但任憑南宮芝如何追問,姬宮湦就是不說。
后來的一天早上,南宮芝哭著來解憂堂,聞其原因,原來是南宮芝的父親要把她嫁給一朝廷命官為妾。自古民不與官斗,嫁給朝廷命官,以后南宮家在朝廷就有了掌山,南宮芝死都不愿,特來找姬宮湦求救。
在南宮藝再三懇求下,姬宮湦才答應幫忙解決,只不過這次姬宮湦并未提及代價。
第二天,南官芝跑來解憂堂門口敲門,想告訴姬宮湦好消息,結果任憑她如何敲門,解憂堂就是沒有人回應。南宮芝急得哭了起來,大聲喊著姬宮湦的名字,天公不作美,偏偏這個時候又下起大雨來.
南宮芝一直在哭,累了就坐在解憂堂門前,直到天快里了,解憂堂的門終于打開了。
開門的是流川,那個小書童。此時的南宮芝像瘋了一樣跑進解憂堂去。姬宮湦并來像往常那樣坐在堂中,逼問下,流川才帶著南宮藝在偏房的床上找到姬宮湦。
只是此時的姬宮湦頭發花白,滿臉皺紋,雙手干枯如柴,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要不是一身白衣和那竹簪,南宮芝根本不敢相信這是姬宮湦。“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何一夜之間衰老成這樣?”南宮芝淚眼婆娑的問道。
流川沉重的說:“南宮姑娘確實沒聽過姬宮湦嗎?”看著南宮芝一臉茫然的樣子,流川搖搖頭繼續說,“那你一定聽說過峰火戲諸侯的故事吧。先生就是那個被后世史學家口誅筆伐的人。做國君時,世人皆知姬宮湦荒淫無道、貪婪腐敗、不問政事,那時他還被尊為周幽王,群臣朝見,九五至尊。遇見褒姒以后,一切都變了。為博美人一笑,他烽火戲諸候,立褒姒為后徹底激怒了天下人,直到百姓怨憤,身死驪山。
流川嘆了口氣維續說道:“先生死后,人神共憤,地府不收,人間不容,只能游走在陰陽之間,做一個孤魂野鬼。時間長了便生出這一具肉體來。后來先生為世人解憂,坊間多傳先生神通廣大。可人皆有命數,豈可逆天而為。那些人陽世的優待要用陰壽交換,先生不過是做了個中間人而已。
南宮芝說:“那為什么公子會變成這樣?
流川言道:“先生為你做的事并未用你的陰壽交換,而是以自己的陰壽為代價。,
南宮芝看著姬宮涅淚流滿面說道:“為什么啊,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流川說:“先生說,姑娘一顰一笑像極了當年的褒姒,他不想讓你受到傷害。先生還說,如果那時有煙花,他何須用得著烽火戲諸侯。
南宮芝此時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哭的不知所措。冷靜一會兒后她問道:“求求你告訴我,有沒有什么辦法救救他?什么代價我都能承受。”
流川安慰道:“南宮姑娘,回去吧,忘了先生吧。”
南宮芝苦苦哀求:“求求你告訴我吧,我能忍受,我不想他這樣,我沒資格讓公子為我做這些,我求求你了。”
流川猶豫了很久說:“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南宮芝眼前一亮:“什么辦法?”
“以命換命。把你的陰壽給先生,先生可活,而你,便會魂飛魄散。”
“我愿意
好,取一縷你的頭發,今夜子時攥在手中,心中想著所要辦的事,月亮消失以后把頭發放在煙花上,點燃煙花就好。
當晚的夜色漫長而蕭瑟,烏鴉一直在枯枝上叫著......
翌日,姬宮湦在床上醒來,其體態早已恢復如初,流川也不知去了哪里。他緩緩下床,來到院中,南宮芝的尸體早已水冷。朝陽下,姬宮涅的影子緩緩上升,最后形成一個人影,那人影發出沙啞的聲音:“又讓你騙到一個,下一個準備找什么理由?”
姬宮湦微微-笑,看著南宮芝的尸體喃喃道:“不急,我有七十年的時間慢慢想。”
“就是可惜流川了。”
“一個紙扎人而已,何來可惜?”
中午,城南的解憂堂突發大火,奇怪的是,熊熊烈火并未傷及鄰家住宅,只是那大火的樣子,像極了一朵巨大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