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勾欄中，有位少年生于此處。

　　自幼生的唇紅齒白，那眉眼一彎更是讓人難辨雌雄。

　　青衫隨風而動，他便只是向你頷首淺笑，就……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若是男子也有個美人榜，他定為榜首。

　　可嘆生不逢時，但他從不曾向命運低過頭。

　　那日的天氣，他已經記不得了，甚至那些口口聲聲，說他是娼妓之子的人，他都已經想不起他們的相貌了。

　　但很多年后，他依舊記得他蜷縮在沈府門前，口中濃郁的血腥味。

　　也記得那一抹鵝黃的身影……

　　往后的許多年，那一聲聲的“哥哥”也喚進了他心里。

　　當然，他心里還有一件事情，那便是認祖歸宗。

　　倒也不是貪圖那沈家庶子的身份，不過是不忍母親泉下不能瞑目。

　　他不知道沈袁到底有什么好的，但他要自己母親的靈位，堂堂正正的放在沈家的靈堂，受眾人朝拜。

　　戰場之上，他不知暗中攪弄多少風雨，才在皇帝面前露了臉，得了個庶子的身份。

　　過三十三關，勝八十余人，才終于得一個甘棠閣閣主的位置。

　　他大婚那日，原本應該是最風光之時，剛承襲了閣主之位，又被沈家認回，連新婚娘子也是身份足以做皇妃的人。

　　但從迎娶到拜堂，若是有人肯仔細看看他，便能看出他笑容里的勉強。

　　可沒人認真看過他。

　　那些人說娼妓之子，就該配殘花敗柳，說新娘子說不定已經珠胎暗結，說他……活該如此。

　　推杯換盞間，他偷偷看了幾次女席，那抹身影不見了，他不知心里是難過，還是輕松。

　　那一夜，她長立雨中，他洞房花燭。

　　那一月，她纏綿病榻，他新婚燕爾。

　　那一年，她執念太深，他無奈太多。

　　那晚新娘自己掀了蓋頭，聲淚俱下的講述了自己的遭遇。但他眼中沒有同情，卻也沒有厭惡。

　　只是淡淡的讓新娘子早點休息。

　　他在門口站了一整夜，門外漫天大雨，他一整夜也沒有推開那扇門。

　　第二日，他便一如往常的去監察司，甚至比以往留在監察司的時間更久。

　　他總是臉上帶著三分笑意，溫雅有理。

　　陳兮雪只見他發過一次脾氣，卻也只是臉上沒了笑意，語氣冷了幾分而已。

　　究其原因，不過是陳兮雪覺著屋內空曠，改了房內的擺設罷了。

　　而他聽聞沈姝病了的時候，已經是半月后了，從監察司策馬而歸，走到沈姝門前卻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

　　他想起答應迎娶陳家女兒前，沈夫人親自找到了他時，說的那番話。

　　終究沒有推開那扇門。

　　有些愛不必見天日。

　　……

　　后來，他的妻子真的給他生了個“兒子”，即使外面流言滿天飛，他也沒有為難過他的妻子。

　　太子，齊王，辰王，皇帝……似乎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不過都在他的棋局之中棋子罷了。

　　他沒有勢力，卻最擅長借力打力，游走在個個勢力之間，誰也不曾想到他真正扶上皇位的人，竟是默默無聞的五皇子。

　　從默默無聞，到權傾朝野，他做到了。

　　幾年間他掌控了整個監察司，即使臉上那三分笑意從不曾改變，但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得恭恭敬敬喚一句“沈大人”。

　　后來他的兒子死了，長兄死了，長姐死了，父親死了……

　　人人說他是個大魔頭，睚眥必報，卻沒人為曾經的他，打抱不平。

　　他也的確親手殺了他的妻子。

　　那天他妻子格外的熱情，他也毫無防備的飲下了那杯，摻了藥的茶。

　　他在那勾欄瓦舍生活過多年，卻不曾想有一日，也會被人下這樣的藥。

　　最后他緊咬牙關，推開了坐在自己腿上的妻子。

　　他早就說過，不會計較從前的一切，該有的體面都會給她。就連那孩子，他雖不曾過多關心，卻也沒有為難過半分。

　　冷眼瞧著站在堂中淚如雨下的妻子，說不出什么責怪的話，只是拂袖而去。

　　那日回到書房，看著身后追來的沈姝，他第一次正視自己的感情。

　　懷里的小姑娘緊攥著自己的衣襟，身體微微顫抖，眼神怯生生的。

　　她說“我愿意”。

　　那明亮而魅惑的眼睛，讓他整顆心臟，就像是被什么東西勒著一樣，陣陣緊縮。

　　他該拿她怎么辦呢？他只能苦笑著，毫無辦法。

　　小姑娘的唇很軟，軟軟甜甜的，讓人很難不沉浸其中。

　　當他的妻子目睹了一切，甚至用以此來威脅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了結妻子的性命。

　　怎么辦呢，窗外慌忙而逃的小姑娘，從此再見他時，眼里都多了幾分懼意。

　　那畏懼的眼神，讓他心痛如絞。

　　他不相信有人能百經磨難，受盡世間苦楚折磨，還能依舊善良。

　　“我怕目光夾雜愛意，所以……從不敢望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