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理工科生物博士后,不用何沁沁費口舌之力,拉曼努自己就平靜下來了。他彎下腰,撿起剛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象頭神雕塑,仔細地摸索了幾遍。朦朧的月光下,象頭神滿眼仁慈地看著這位迦南裔青年,仿佛給了他無限勇氣。
“這五天來我一直睡在實驗室,不敢回家。”拉曼努緩緩地說。
“六天前,山教授團隊被帶走的時候,我既僥幸又疑惑。我是漢默森教授團隊,但是一直負責和山教授團隊合作對接。我不知道山教授的科研出了什么問題,學術交流寄樣本不是很正常嗎?當時我還說,多虧自己不是丹夏裔。”拉曼努嘆了口氣繼續說:
“我實在是太天真了。第二天下班的時候,我剛啟動車開了不到一分鐘,突然想起來我的培養皿好像忘記放冰箱了。于是掉頭開回來,跑進實驗室去放冰箱。當時想的是放一下就好。車沒熄火。真是象頭神佑護,回實驗室發現,我的培養皿明明就在冰箱里。本來想走的,正好遇到隔壁組阿曼達過生日,他們拉我一起唱生日歌吃蛋糕。我想也就一首歌的時間。歌還沒唱完,我的車爆炸了。”
拉曼努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象頭神雕像,繼續說:“阿曼達的生日會徹底毀了。大家都被嚇得一口蛋糕都吃不下。從警察局出來我想回家,我組的丹夏人阿波告訴我,一天之內,有兩位山教授組員的親朋好友死于車禍,他警告我,不要獨自回家。“
“不回家,我還能去哪里呢?”拉曼努直直地看著窗外的月光。“大家都很好。漢默森教授親自送我回到實驗室。實驗樓里有冰箱,微波爐,吃飯沒問題。也有健身房,我就在那里洗澡。就是睡覺沒床,反正我也睡不著。前天我想,還是回家去吧。迦南星那么遙遠,我家在當地也有威望。但是拉默教授攔住了我。”
“他給我訂了一張45分鐘之后起飛的機票,然后等。十分鐘后飛機通知設備故障,延誤了。25分鐘后,我接到航空公司的電話,確認我確實已經誤機。又過了15分鐘,飛機正常起飛。”拉曼努沉默了很久說:“那一刻我知道,我走不了了。只要我走出實驗樓,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可是為什么啊,我什么也沒做過,什么都不知道。”絕望的青年淚流滿面,他拉住李孟章的手說;“求求你,帶我走,哪怕是去丹夏,去和何沁沁工作,我都可以。我不能再待著這里。”
無聲的淚水打動了數十光年外的何沁沁,她小聲地問:“清梧,你有辦法嗎?”
把拉曼努帶上角宿后不到兩分鐘,李孟章就有點后悔了。無他,這位哥們真的是迦南天賦滿級,尤其是出門后全身心都緊緊繃著,他開始叭叭叭嘴巴停不下來,再加上迦南味的星際語,被轟炸十分鐘頭就開始暈了。
“李,李,后面有車跟蹤我們。”拉曼努整個人都縮在座位上,左顧右盼前后張望。“右邊,右邊那輛車好像也在跟我們。”、
“沒錯,前后右,有三輛車跟著我們,都跟兩天了。沒事,角宿有頂級機甲級防御,他們不敢開火。”封清梧漫不經心地說。
“象頭神佑護,就讓他們一路跟著嗎?我們什么時候去迦南?我父親是迦南的上師,我會支付所有費用的。”拉曼努緊張地不停喝水。
“不是錢的問題。我們不能帶你迦南。角宿飛行也要遵守星際旅行出入境規定,乘客必須持有合法證件提前申報。山教授團隊是被馬瓦里政府帶走調查的,現在還搞不清他們干預程度是多少。就算是角宿,也不敢帶你公然出境。”李孟章很誠懇地說。
拉曼努的笑容逐漸消失,茫然無措:“那我怎么辦?”
“我們去玩蹦極吧。”李孟章微微一笑,拍了拍駕駛員囑咐了幾句話,就拉著拉曼努就往車艙門口去。
原本在第四星軌平穩航行的角宿,突然間一個躍升連跳兩級沖進了第六星軌,迅速地掉了個頭,在第六星軌往回開。跟蹤的三輛車這兩天也被練出點能耐,雖然甩掉了兩輛車,還有一輛居然跟了上來。
第六星軌的角宿接著又從第六星軌迅速下落到第四星軌,跟蹤車駕駛員顯然也是個高手,雖然落后了一點,還是勉強能跟。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掩飾蹤跡,他急忙忙地開足馬力追上去。沒想到角宿突然一個過失速機動動作,機身急速下落,第三,第二,一直跌到快遞通用第一星軌,離地也不過是十來米,機身擦著阿昆公園的樹林邊緩慢掠過。
角宿的平衡制動雖然很好,拉曼努還是感受到了顛簸。他不知道李孟章為啥帶他站在門口,正想轉身去找個座位,突然間看到眼前的車艙門打開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肩頭一緊,整個人就被帶到了半空中。抓著他的李孟章躍到半空中,在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樹干上狠狠一蹬,巨樹也搖晃了兩下。拉曼努已經被嚇得失聲,他緊接著感覺肩頭的鐵手松了,整個人又被反方向扔了出去,但是巨大的慣性依然帶著他沖向樹林。
命大概能保住,臉保不住了,拉曼努也不知道為啥腦子里涌出這個念頭。這時候突然間背后衣領又是一緊,一雙手拖住他輕輕一甩。他平安落到了地上。手的主人走過來彎腰禮貌地問他:“你沒事吧。”
像所有迦南男子一樣,他們心中的女人都是溫柔地站在身后的影子。所以哪怕知道何沁沁是封清梧的朋友,他也一直認真懇求李孟章,沒有怎么關注過這個沉默的丹夏女子。現在,這個女子用我們在野餐的口氣問候他,他突然覺得,籠罩在自己頭上的死亡陰影,似乎消散了不少。他全身動了動,發現連腳踝都沒有扭傷,苦笑了一下說:“沒受傷,就是腳軟。”
李孟章這時候走了過來,說:“堅持一下。星際監控太嚴密,三小時內,你必須離開馬瓦里。”
阿昆公園的停車場里,早就停好了一輛通用穿梭車。三個人上了車,只半小時就到了一處廢棄的星港。說是廢棄,看上去確實破破爛爛,應該還是大星際開發時代留下的遺跡。但此刻,稀稀拉拉停著的,卻是幾艘星艦。
拉曼努出身富貴,一路勤勤懇懇一帆風順,上最好的大學,讀最好的專業,做生物醫學研發,也是他心中理想,堪稱是循規蹈矩精英典范。萬萬沒想到命運在這里和他開了個大玩笑,他就算是再書呆,也能看出來,這幾艘星艦斷斷不是正經路數。
難道角宿主人自己就是個星盜?他內心哆嗦。沒想到先走出去的是封清梧。封清梧身量雖高,到底是女性。在凌晨的黑暗中,也能看出來體態輕盈,風致動人。不遠處正忙著搬東西的那群人看到后,就開始肆無忌憚地調笑。
“老大,老大,看那個女的,是你的菜吧。”有人長長地吹了聲口哨。
原本面對機艙的老大感覺到背后的騷動,趕緊轉過身來。這是個栗色頭發的高索男子,米色的長袖POLO衫一粒扣子都沒扣,肆意地敞開著,外面隨意套了件黑色的馬甲,馬甲里丁零當啷似乎掛了不少東西,他低聲喝道:“警戒,趕緊收尾。這個時候冒出來的,只可能是女鬼。”一句話就訓得手下灰頭土臉。
他定睛一看,臉上訕訕的卻又吹了聲不尷不尬的口哨:“清梧啊,這可真是我的女神來了。這深更半夜的,您這是終于想通了,來和我私奔?”
清梧也不生氣,笑笑說;“趕巧了,盧瑪韓,正好聽說你在這里,老規矩,一件材料順道送個人。”
盧瑪韓收起了臉上的假笑,說:“別介,您這釣魚執法嗎?您知道我這干啥行當的,咱們走丹夏不順道。專送要加錢,至少三件材料,還要等我手上這筆買賣送完。”
清梧回道;“放心,知道你幾個腦袋都不夠走丹夏的。這是慈善價,送人去迦南。不趕時間,送到就行。”然后她把拉曼努叫過來,“喏,就他,一個科學家。三小時內離開,包你沒后患。”
盧瑪韓站直了身子,上上下下打量拉曼努,說道:“看在清梧你的份上,這單我接了。一件材料還算公道,我也不還價了。”他轉身對手下們喝道:“伙計們快點收尾,馬上上船,半個小時后出發。”然后他一推拉曼努說:“科學家,和朋友們說byebye,上去吧。”
拉曼努呆了下,才反應過來,他真的能夠逃出生天了。這一夜大起大落,前腳跳了穿梭車,后腳就上疑似星盜船,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被盧瑪韓推一下才清醒了一點。
他掏出懷中的象頭神,合掌祈禱。然后,他走到李孟章和封清梧跟前,合掌致意:“象頭神佑護,感謝我的朋友們。我不知道能夠幫到你們什么,如果有需要,請你們一定聯系我。”
他停了停,又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瘋了。但是,如果你或者你們身邊的朋友感冒了,請一定要去醫院認真檢查,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事情了。”
“祝大家平安,我的朋友們。”拉曼努說完走上飛船,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