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時雨點變小了。夜里急雨如銅豆,敲打在窗戶上,敲打在屋檐上,敲打著不安靜的心靈,擾的旅人無法入眠。小弦切切如私語,雨聲放緩,黑夜才慢慢恢復寧靜,旅途中的行人方入夢鄉,消去一路疲累。王建民鼻息如雷,兒子將被子蹬開,趴睡在旁邊,熟睡的臉龐上毫無白天的叛逆。
天蒙蒙亮時雨停了,但是沒有放晴。一夜的雨水將集云洗刷的清澈明亮,一塵不染,樹葉、草木上的雨珠晶瑩透亮,一陣微風吹過,冰涼的雨珠滴落在臉頰、手背。
旅店的服務員逐個敲門告訴這里的旅客,天氣原因,列車要在這里停留三日,請大家放心在本店休息,如果有列車行程的消息,旅店會第一時間告知大家。老板這樣做是升級旅店的服務,賺個好口碑,實則是提醒旅客及時續費,列車既然暫停,旅途中的人們除了待在這里也是無處可去。
“謝謝你,如果有列車的消息請一定及時告訴我。”予美微笑著對服務員說。如果這是一個人的回家之旅,列車中途暫停,予美肯定會著急,會無聊,無聊之中又會有許多令她傷心的事浮現在腦海,但是現在有姐姐在身邊吾心便安。對予美而言,父母是恩人,是哺育呵護她成長、給她溫暖的家的人,但是從小的拮據生活,勞碌父的母顧不上孩子的內心,藏在心里的那些秘密,那些無法對父母言說的傷心事都是向姐姐傾訴。予美本就倔強,不愿意多說話,從小看著姐姐因為腿疾而遭受了許多痛苦,使她更加沉穩,善解人意,也更加疼愛姐姐,因為姐姐一出生就沒有得到命運的眷顧,后來又因為自己年幼不懂事導致姐姐截肢,內心懊悔、愧疚。
“姐姐,楊娟姐,車子在這里要停留三天,吃了早飯后,我們出去走走吧,下了一夜雨,空氣很清新的。”予美說。
妞妞一聽要出去玩,高興地跑過去抱著予美說:“真的嗎?我們可以出去玩一會兒么?”
“可以啊,但是出門前你要先吃要飯,還要洗臉、梳頭發,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予美學著小孩的口吻對妞妞說。
住在028房間的旅客聽到列車暫停的消息后,低頭苦笑著。已然是走不了了,他干脆從行李箱中拿出之前遇到的一個病案研究起來。
在各自的世界里,三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三天后列車按時出發,有新的乘客從集云站上車。予美姐妹和汪建民一家成了好朋友,一路上互相照應。予美時常輔導汪建民兒子汪毅的功課。
天氣依然陰雨蒙蒙,列車駛出集云,前方的道路越來越窄,越來越陡峭,列車穿梭在一個接一個的漫長隧道中。
午后,人們都被困意席卷,予美靠在姐姐懷里睡著了。列車進入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夢里的予美也來到了一片黑暗之中。十一二歲她正在和伙伴們一起玩捉迷藏,為了贏得游戲,趁著小伙伴雙眼還被蒙在,予美用全力跑遠,想找一個其他人都找不到的角落躲起來。最終,予美躲進了鄰居家的地窖。予美前腳剛進地窖,就被一片黑暗包圍了。這個地窖的蓋子明明是有縫隙的,這次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黑,瘆人的黑暗。
“后節列車有人身體不舒服,這里有沒有醫生,趕快看看吧。”
列車上工作人員的呼喊聲把予美從恐懼的夢里叫醒了。予美的雙手有些僵硬,兩眼慌忙地看著姐姐予文,予文輕輕拍著予美,安慰道:“只是做夢而已,別害怕,別怕……”
“如果有人懂醫,麻煩到隔壁車廂瞧瞧吧。”工作人員再次高聲詢問。列車上的人紛紛議論起來,有的搖頭表示自己不是醫生。
“我是醫生,我過去看看吧,請你帶我過去。”予美姐妹循著聲音看過去,是和她們住同一旅店的男子——他走到工作人員跟前彬彬有禮地說著。
工作人員略有遲疑,說:“那是個孕婦,你……”
男子說:“我是兒科醫生,基礎醫學知識是每個醫生必須掌握,你也看到了,這里除了我沒有專業醫生。你還是先帶我過去看看吧,救人要緊。”
工作人員帶著男子走進隔壁車廂后,有的人按捺不住好奇或者好心,想要走過去看看,但都被列車員擋住了,而且隔壁車廂的大約八九個人也都來到了這個車廂。
予美抓住姐姐的手,一時無措,噩夢似乎還在眼前,這會兒又有孕婦身體不舒服,她感覺曾經的那種無助絕望又向她襲來,站起來看著車廂門。其他人若是害怕,或者哭,或者鬧,或者大聲叫喊,予美不一樣,不哭不鬧,因為哭鬧是沒有用的,即便喉嚨哭破了,問題還是得自己面對,即便害怕的時候心跳到嗓子眼,即便渾身打顫嘴唇被自己咬破,也沒有誰可以聽她哭鬧。
車廂里的人們竊竊私語,生過孩子的女人,有的猜測著可能存在的情況,分析著可能解決的辦法。男同志們大多一臉平靜,或許是男人遇事不慌,或許是事情不關男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