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這樣,在某個心心念念的秘密最終展露在自己眼前的時候,第一反應永遠都是患得患失。
方牧也不例外。只是這種情緒被他隱藏得很好。
葉崇明慢慢喝掉杯中的茶水,并未給自己續上,伸手將濺在桌面的水滴拂掉,轉頭看著方牧道:“我知道你或許有你自己的算計,所以在王守忠死了之后我并未讓方柔將有關于隴右貴族的卷宗拿給你,只是想著等到你想看的時候你自會去尋你父親。”
方牧點了點頭,隨后又聽到葉崇明道:“因為那場詩會及收徒,現如今長安人幾乎都知道了京中出現了一位詩才了得的天才,所以你在日后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盯著,所以我現在也不建議你最近有什么動作,等到風頭過了你再布置些什么也不遲。”
方牧嗯了一聲道:“其實我覺得我的拜師其實本身就不是一個動機純粹地事情。”
葉崇明和方炘都饒有意味地看著方牧,想聽聽方牧在這件事情上有什么獨到的見解。
“其實一直到現在,劉歆的說法都沒有真正說服我。”方牧斟酌了一下才開口:“所以在家里坐了幾天之后,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當年李夫子去康城為我啟蒙或許就有了些什么不干凈的目的了。只是我一時間想不出來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抑或者說那位皇帝陛下有什么目的,因為我記得是他讓李夫子去的康城。”
“然后在詩會上還有一件比較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咱們這位皇帝陛下帶著杜維民杜大人也去了詩會,只是很隱秘而已,并未透露身份,只是被我猜出來了。當然,他應該不知道我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
“然后就是后面劉歆收我為關門弟子。我其實一直很疑惑,我方牧何德何能能夠入得了一位大儒的法眼,上次劉歆給我的解釋是因為我幼年啟蒙的時候便已經展露出了妖孽的天賦,再加上此次的詩會讓他見獵心喜了。”
“本來我已經有些相信了,只是他后面又說了一段話,這才讓我覺得這場收徒或許也存在了某些算計,他說皇帝已經和他透露過什么了,也知道我的身上背負了什么,這句話一出來,我便不再相信他收我為關門弟子是純粹地因為我的啟蒙和我的詩才了。”
“現在想想,能夠左右一位大儒的收取弟子,應該也就是咱們皇帝陛下了。”
葉崇明瞇了瞇眼睛:“看來這些年小八真的改變了很多,他有很多手段我已經看不明白了。牧兒,你的推斷應該沒什么問題,只是現在看來,小八的這些布置除了讓你現在有些不容易施展,卻并不會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反而像是在給你造勢,我在思考,他的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將你納入廟堂之中。”
“你倆表情那么凝重干嘛,我都不急,你們著急什么?”方牧開了個玩笑,將有些凝重的氛圍活絡了不少。
葉崇明不由得莞爾:“也是,大幕才揭開來一角,幕布后面的事情誰也不知道,這本來就是一場博弈,看誰的手段更高明罷了。”
“也罷,既然這些秘密都已經讓你知曉了,那有關于‘夜梟’的事情也讓你知曉一些好了,因為這些人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
方牧看著面前的兩人:“就是慈曾儀與白安所在的那個組織?”
葉崇明笑著點頭:“他們那二十人只是那個組織比較邊緣的一部分人。”
“那現在他們人呢?又回到了那個組織?”
葉崇明搖了搖頭,重新給自己續上茶水:“他們已經暴露在人們的視野中了,所憑借的身份也只是侯府私衛,所以他們已經不適合在那個地方了。”
“是害怕今后有人會查?”
“‘夜梟’是目前我們最大的依仗,前后布局十二年,其內只設有兩個部門,一是管理情報,二是提供暗殺,只是目前沒有人知道在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夜梟’是隸屬于平南侯府,更準確的說是屬于你。”
“那慈曾儀他們呢?”
方炘道:“在南山山下的村莊里。那是侯府所有的田莊,他們目前被安置在那邊。”
方牧稍微心安地點了點頭,隨后又問道:“所以‘夜梟’目前在所有人的眼中就只是一個江湖組織?”
“對。”
“朝廷會準許這樣的組織存在?”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廟堂高,江湖遠,有很多事情并不是朝廷就能左右得了的,只要你不會動搖朝堂或者是李家的天下,朝廷不會管你做了什么。更別說像是‘夜梟’這種只為求財的組織了。”
“一開始創辦‘夜梟’的目的就是培養出來一群人世間的影子,將它變成一個只為求財江湖組織,其實也是多方面考量之后的結果。”
“因為求財,所以在任何人眼中,只要付錢,就沒有‘夜梟’不做的事情,這個為以后我們出動‘夜梟’卻被人查出了他們的身份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借口,那就是平南侯府只是出了錢。只要這樣便能夠將侯府或者你從某一件事情中摘出去。”
“為了打響只為求財的名頭,‘夜梟’做了不少事情吧。”方牧問得很隱晦,但是葉崇明卻聽明白了。
葉崇明伸手拍了拍方牧的肩頭,笑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因為求財,所以要毫無底線,只要你給錢,便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信息或者是人頭。”
方牧抬頭與他對視:“如果是這樣的一個組織,我覺得我沒資格擁有。”
葉崇明笑了笑:“難得。只是你想過沒有,要一個人死去,并不一定要殺了他,比如,消失,換個身份活下去。當一個人消失了很久,便會被人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死了。”
方牧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這種說法。
方牧從不覺得自己是圣人,他也覺得有時候的確要靠殺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只是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是人分黑白善惡,做人要有自己堅守的底線。
“我沒什么問題了。”
葉崇明道:“在你知道了‘夜梟’的存在,你現在想要將‘夜梟’的指揮權拿過去嗎?”
方牧搖了搖頭,笑道:“不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葉崇明便沒有在這件事上再多說什么。
隨方炘離開的時候,方牧回過頭來再次看了看這個男人,只見他站在樹蔭下正朝自己微笑。方牧也想朝著他微笑,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笑不出來,只好快速轉過頭,抬起手揮了揮,然后快步跟上方炘,走進了那長長的,深邃的底下甬道。
方柔不知何時站在了葉崇明的身邊。
“累嗎?”
葉崇明搖了搖頭:“不累。老夫人將牧兒教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