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自后門出來，登上了一輛馬車。

　　待馬車走遠，方牧自拐角處走出來，看著快要消失在視線的車輛，微微思索一番，抬步跟上。

　　天色漸暗，雨滴不知何時從天上落了下來，起初并不大，只是秋風一起，驀然如有人在天上打翻了雨盆一般。

　　方牧皺了皺眉頭，看著印入眼簾的漕運碼頭輪廓，方牧用手抹去臉龐上的雨水，再次靠近。

　　長安城自三十里外的曲江引了四條內河，又從內河中引出來很多條支流，穿插在各個坊市之間，將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內。

　　而此次大先生的目的地便是位于西區的盛和碼頭。

　　雨勢沒有一丁點要小的趨勢，再加上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所以碼頭上的人影并不多。方牧借著夜色又靠近了些許。

　　大先生從馬車上下來，有隨從撐著油紙傘，手中挑著用桐油浸過的厚紙糊成的防水燈籠，前來給大先生擋雨。

　　大先生擺了擺手，問道：“東西還沒到？”

　　“估摸著得到子時了?！?p>　　“巡防營那邊已經打點好了？”

　　“今晚帶隊巡防的是徐安。”

　　大先生點了點頭，抬步到碼頭邊的倉庫躲雨，并吩咐道：“讓兄弟們在周邊探查探查，謹慎些?！?p>　　隨從答應一聲，將燈籠留下，躬身退了下去。

　　方牧隱匿在黑暗中，見有人過來，閃身進入一旁的倉庫。

　　倉庫內堆積了不少東西，只是聞著味道像是面粉，方牧并沒有去探查的意思，凝神豎耳傾聽外面的響動。

　　時間慢慢流逝，方牧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嘈雜起來。

　　方牧站在倉庫門口，透過遮擋的簾布向外看去，只見三艘貨船正朝著碼頭駛來，碼頭上有人提著燈籠，劃動著方牧看不懂的圖案。

　　很快，那三艘貨船上也有人提著燈籠出來，同樣劃動著相似的圖案。

　　貨船漸次?？?，大先生并未打傘，拎著燈籠走上前去。自第一艘貨船上跳下來一人，見到大先生后，熊抱了一下，這才道：“產地出了些狀況，這才晚了些?！?p>　　大先生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道：“沒事。等貨物清點完畢，咱倆喊上老二去玉樓給你接風洗塵?！?p>　　那人笑道：“這還差不多，在關隴那邊呆了三個月，憋了我三個月，快把我嘴里淡出鳥來了，今晚添香姑娘是我的，你可別和我搶?！?p>　　“今晚你說什么是什么好吧?！?p>　　“這還差不多?！?p>　　“行了，別廢話了，趕緊讓兄弟們動起來?！贝笙壬吡艘宦暎骸敖袢肇浳镄锻旰?，讓各位兄弟領好賞錢，然后就去各賭坊散去了?！?p>　　那人聽出了畫外音，疑惑道：“京都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么？”

　　大先生道：“這是老二的意思，確實是發生了一件事情，只是還未曾弄明白。”

　　那人點了點頭道：“等會兒見到了老二再說，現在先將貨物裝進倉庫?！?p>　　旋即去招呼三艘船上的船工下來，將一袋袋用防水油紙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袋子搬到了靠近的碼頭中去。

　　方牧所在倉庫外面走動的聲音一直沒有停過，低沉壓抑的呼號聲此起彼伏。

　　將天人決在身體里面運行著大周天，方牧擯住呼吸，盡量讓自己融入倉庫中的黑暗中去。

　　三艘船上的貨物有不少，眾人前前后后搬運了兩個時辰才堪堪搬完。

　　船工各自從大先生這邊領了賞錢后便離開了，三艘大船也逐漸消失在了黑暗中。

　　須臾，整個碼頭便只剩下了大先生，大先生的隨從兼車夫，與大先生頗為熟絡的男人以及隱匿在黑暗中的方牧。

　　“走吧，也不知道這會兒老二睡沒睡，先回永興賭坊看看?！贝笙壬洁炝艘宦?，拉著男人登上了馬車離開。

　　方牧從倉庫中出來，看著走遠的三人，身形一閃，便到了存放剛剛貨物的倉庫。

　　隨意揭開一個袋子上的油紙，用小刀扎進去，伸出一根手指進去，卻感受到了細膩的沙狀物在指尖流轉。

　　方牧抽出手指，放在鼻尖聞了聞，并未聞到什么味道，隨即將手指輕輕點了點舌尖，一股濃重的咸味擴散開來。

　　方牧不由得恍然。但同時也為紅花會的膽大而驚訝。在天子腳下的長安城販賣私鹽，這紅花會若不是要錢不要命，那便是身后有個來頭極大的靠山。

　　只是會是隴右的哪一家呢？

　　方炘當時只是讓我稍微注意一下紅花會，卻沒有告知我紅花會的背后東家是誰，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還是說他知道，只是不想說，留著我自己查？

　　方牧搖了搖頭，覺得按照方炘的性子，應該是第二種情況了。

　　忽然方牧耳朵動了動，眼神一凝，身子朝著倉庫里面閃過去。

　　外面本已經走了的馬車竟然又回來了。

　　大先生一臉無奈地從車廂里跨出來：“老三，你說你忘記什么不好，竟然連數量都忘了記了，你說說你這腦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p>　　紅花會的老三從車廂里探出頭來嘻笑道：“本想著搬運的時候專門讓人在一旁盯著的，一時間只顧想著添香姑娘，便忘記了，等下玉樓所有消費，我買單好吧。”

　　大先生抬手指了指混不吝的老三，無奈地嘆了口氣：“數吧，我剛剛粗略估算了一下，最起碼九百袋，這數完天都亮了，還去個屁的窯子?！?p>　　說著便伸手推開面前遮擋倉庫的簾布。

　　里面的方牧心登時提了起來。

　　燈籠散發著昏黃的燈光，大先生剛走進來便盯著面前被掀開油紙露出的袋子，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何方宵小，竟然敢在我紅花會的地界上耍小手段?！?p>　　三先生與隨從順著大先生的視線望向倉庫之內，漸成掎角之勢。

　　方牧苦笑一聲，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這三個人還殺了個回馬槍。

　　有的時候真的不得不感嘆一聲：人算不如天算。

　　見避無可避，方牧只得從黑暗中顯露出來。

　　三人看到面前走出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明顯愣了一下，只是大先生忽然心有所感，指著方牧道：“想必你就是老二口中所說的那個少年了?！?p>　　方牧攤了攤手，稍微活動了下肩膀，頭前后左右晃動了一陣，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如果是說今日贏了你紅花會二十四萬兩的少年，那就是我了?！?p>　　方牧忽然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