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城又下起了雪,這是今冬的第二次雪,下雪時的世界是那么安靜,一切好像都沉寂了,唯有風依舊孩童一般地玩鬧,或將雪拋到天上,或將雪吹到人的臉上,樂此不疲。
丹丹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便走進了教室,剛要坐下,丹丹便看見座位附近居然出現了一盆文竹!丹丹在花草雜志上看到時便喜歡上了它的溫柔嫻靜,沒想到今天見到了真的!
遠處觀之,但見枝葉重重疊疊,飄渺如煙云;近看之下,丹丹才發現它的葉子竟如羽毛般輕盈柔軟,卻不失瀟灑之姿。
丹丹情不自禁地拿手碰了碰葉子,喃喃道,“真是謙謙君子呢,好令人喜歡。”
“別人第一次看到它,都覺得文竹是個女孩子呢,你怎么看出它是個男子的,”同桌姍姍不知什么時候坐到了自己的身邊,她一把甩開帽子,便將頭發散了開來。
“頭發都濕了,好煩啊。”姍姍自顧自的說道。
“我說,你矜持一點好不好,”丹丹邊說邊用自己的毛巾幫她擦了一擦頭發,一邊把她的帽子放在了暖氣片上。
“我可學不來你,”姍姍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一天開開心心的就挺好,別人怎么看我,那是他們的事。”
“行啦,不就說了你一句么,看看你。”丹丹戳了一下姍姍的頭,便站起來將毛巾搭在窗臺上。
剛要坐下,丹丹便看見姍姍充滿期待地望著她,便說道,“快上課了,趕緊拿書出來,不然老師一會又說你了。”
“我說啊,昨天信看的怎么樣了?”姍姍一臉壞笑地看著丹丹,一邊把書拿出來,看見老師走到了門口,便把書立起來,悄悄的來了一句,“二木頭說什么啦?”
丹丹沒理會她,便開始復習起數學來。
早自習第一節課開始了,數學老師剛一進來,也看到了丹丹身旁的文竹,便哈哈一笑,說道,“這張老師還弄了這么一盆難養的花,丹丹啊,你把花挪到下面去,它禁不住陽光的。”
……
早自習下課,便是早飯時間,走在路上,姍姍好奇地問道,“丹丹,你怎么知道文竹是個男子呢?大家可都說它是個大小姐呢。”
“就是一種感覺,我也說不清,就是感覺很熟悉,又說不上來。”
“哦,它不會也是個二木頭吧?”姍姍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再說,我今天可不理你了,飯卡你帶了么?你要是沒帶,我今天可不管你了。”
“哎呀,聽你這么一說,我飯卡到底放哪里了呢?”姍姍一陣著急,渾身上下摸了摸,最后還是無奈地笑了笑,“丹丹,你看,這?”
“呦呵,這會裝可憐了啊,來,笑一個。”
姍姍扮了個笑臉,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眼巴巴的看著丹丹。
“對了嘛,這樣子才乖,快走吧,呆會菜都沒了,”丹丹拽起姍姍便往食堂走去。
“哈哈,我就說嘛,丹丹最好了,我要是那個二木頭該多好,話說,你不該給人家回個信么,人家寫了那么多頁呢,喂,你聽見我說話了么。”
“知道了,你急什么呀?”
“有機會也讓我也見見他唄。”
“快走吧,吃飯那么慢也不知道著急。”丹丹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
那封信寄出去了后的第三天,我便托一個關系較好的走讀生路過那家書店時幫忙留意留意,有信便告訴我。可是很久也沒有得到回信,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丹丹學習比較忙沒有去那個書吧取信;后來,我便想她必定是收到了,只是一忙便忘了回了,又為此難過了一陣,等過了一周,我的心便沉了下去。
“看來,那封信,真是我們最后一次了呢,我終不過是她的一個幻想啊!而那真實的我,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小人物,她身邊那么多城里人呢,肯定都比我好。”
一想到這,我不覺有些憤怒,接下來幾天,我看什么都是憤憤不平的,我討厭起一切事物,也很厭煩和別人說話,同寢的同學都說,“小東邪又犯邪了,這一天,不知怎么的了,跟誰欠他錢似的。”
久違的一次體育課上,大家都下去瘋狂的玩,我就一個人在屋里做數學題;連周末那三小時的放風時間,我也不再出去了,就在那背英語單詞;我把雜志和書打包整理,便堆到寢室的床底下了。
班主任何老師看到我這個樣子,最開始沒說什么,后來便又叫我去了一次辦公室。
“你最近又發什么邪,天天氣鼓鼓的,這是看不上誰呢?再說,你看看你,還有個少年人的樣么,死氣沉沉的,來,你告訴我,你想咋的?”
“老師,我就想好好學習,這不也是您一直希望的么?”我面無表情的回了一句。
“你,”老師剛抬起手,口氣又軟了下來,“該玩就出去玩,有什么困難,跟我們這些老師說一說,哎,你這孩子啊,真搞不懂你呢。”
我一下子也無所顧忌了,脫口便說,“老師,從前體育課的時候,我雖然坐在教室里,可心里真的想出去玩,可我想,我畢竟是您所說的‘最努力的孩子’,也就忍住了,現在嘛,我實打實的想好好學習,我要從那個山溝里走出去,再也不回去了。”
班主任老師一下子沉默了,想了想,說道,“那好吧,我和其他老師說一說,主要就是物理和數學,對吧,你沒事可以找這些老師補補課。”
“嗯,謝謝老師啦。”
“回去吧,累了就歇會,對了,我這科你再往上沖一沖哈,聽到沒?”
“好的,老師,我爭取英語拿滿分。”我應了一聲便走出去了。
“哎,這孩子,大了心事就多了呢。”英語老師搖了搖頭。
剛走進教室,便看見常老師坐在講臺的椅子上批作文,她今年五十多歲,是畢業班老師中少有的溫柔型老師,也多虧了她,我才讀那么多書呢。
常老師抬頭看了我一眼,便叫了我過去,說道,“我說,你最近出什么事了吧,你看你作文,‘雪伴著風飄飄蕩蕩,此時,你還記得曾經和你相伴在一起的云么?聚散總有時,今昔人何在?’,這不是說寫出來就寫出來的,最近,你還好么?”
“一切都挺好的啊。常老師,你看我學習多有勁啊。”
“是,那倒是,只是,你遲早要明白這么一個道理,那就是,花開花落皆是緣,如果你只愛花開的美,那你肯定會忽略花落的詩意美。李商隱不說嘛,‘留得殘荷聽雨聲’,就是這個意思,凡事都有一個階段,美好也罷,苦澀也好,過去了,就過去吧。小伙子,你的人生才剛開始呢,不急的,來日方長嘛!”
常老師眨了眨眼,看了看我胳膊上的傷,帶著笑意對我說道,“小伙子,抬起頭啊,不要傷害自己啊,沒用的,日子總要過下去。”
我的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身子一抖一抖的,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常老師把門關好,用身子擋住了門的玻璃窗,便抽出紙巾遞給我,“哭吧,哭出聲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說著便輕輕地抱了抱我。
我不再吞聲,放聲哭起來,過了一會,我便擦了擦眼淚,打開門去水房那洗了把臉,冬日的水冰冷刺骨,我一下便覺得放松起來,終是“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情”了。
一件不好的事發生,最開始你是不相信,接下來便是自欺欺人,然后便是憤怒,最后便能坦然了,剩下的便要交給時間了。
那之后,又過了些時日,元旦終于是臨近了,這個中國人并不十分重視的日子至少也給我們帶來了一天半假,我原本打算元旦后的一天去J城的,想來想去,便覺得還是出去逛逛學校后面的小公園,順便去城區中心的大超市買點東西,計較已定,我便打電話和父母報了聲平安,又說了說自己的打算,事情便就這樣定下來了。
我又開始讀那些課外書了,每天睡覺前讀一點,便總覺得這一天得到了放松。
元旦那天,我正和同學們布置教室,迎接新的一年來臨。孩子們高高興興的把氣球和花環掛在教室的后頭,后面的黑板上寫滿了祝福的話語,一切似乎喜氣洋洋的。
班干部也拿來了許多花生瓜子還有一些水果,放在了教室前面,晚上的時候,我們這些回不了家的孩子便在班級里開新年晚會,之后一起看電影。
大家都準備好了新節目,熱熱鬧鬧的交流著,我依舊是一個人,熱鬧是別人的,我什么也沒有。我苦笑了一下,便又自我勸慰道,“有些事還真是做不來呢,可為什么偏要做和大家一樣的事?”
下午最后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由她來布置明天休息時的各科任務,并宣讀一些注意事項,班里的同學多數心癢難耐,但此時也只能規規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等著下課。這時,便看見校門口的保安大爺站在門外朝何老師示意了一下,在得到了同意后,便倚著門口對何老師快速地說了些話,之后便快速地離開了。
何老師回來后,走到我身邊,對我說道,“下課后,來找我簽假條,你姑姑來看你了,你晚上跟她們出去吃飯吧。”接著便回去繼續布置任務。
我心中一陣嘀咕,心想,“我與農村那些姑姑們很少來往啊,這是哪個姑姑呢,她怎么會來呢?”
下課鈴響,我找何老師簽了張假條,便徑直奔校門而去,邊走邊想,會是誰呢?
剛一進保安室的門,便看見一個姑娘站在那里望著我。這是一個怎樣的姑娘呢?但見她長發剛剛過肩,面龐白皙,眼睛靈動有神,似有無限柔情,粉色的小嘴正朝著我傻樂,看著這么漂亮的姑娘出現在我面前,我一下子有些懵,過了一會,我才認出,這不正是丹丹么?
“二木頭,你不認得我啦,連招呼都不知道打了呢,來,這是我姑姑。”
我這才看見旁邊正有人盯著我倆。我轉過頭望向丹丹的姑姑,她三十出頭的年紀,依舊帶著青春的靚麗,又有著遠離塵世的清逸,細看之下,才發現她和丹丹有些相像,只是帶了更多的書卷氣,整個人流露出一種溫潤的氣質,令人想和她親近。
“姑姑好,”我趕忙朝著她行了一禮,便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挺有禮貌啊,不錯,不錯,長的也蠻不錯,”姑姑開心地笑了,接著便招呼我倆出去。
坐到車上,便聽見丹丹的姑媽說道,“我今天來看看我兒子,他在他爺爺家呢,我到他們家吃飯去,你倆啊,我也給找了個地方,我開車帶你們去。丹丹,晚上8點,我來接你,咱們在一起回家。”
“姑媽,要不你今天在他們家住得了,好不容易見到你兒子的,我一會自己坐夜間出租,和別人一起拼車回去。”
“那可不行,我是為了看兒子,又不是和他們團聚去,你呀,可千萬在那等我,別自己走。”姑姑說完一句,便接著說道,“小伙子,不用怕,我雖然是丹丹的姑媽,可我也是她的好朋友呢。我聽丹丹說你和她是一個村的,打小就在一起上學,你倆啊,可以多見見面,丹丹在學校朋友也不多的。”
一路上我都不敢過多的看向丹丹,更不敢朝她靠近。聽到這話,我輕輕地舒了口氣,稍微有點放松下來,便對姑姑說道,“放心吧,姑姑,我會照顧好的。”
“哈哈哈,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想笑呢,”姑媽笑出了聲,接著便鄭重地說道,“男孩子不要輕易許諾哦,一旦許了諾言,便要實現他,大丈夫一諾值千金嘛!”
我一瞥,才發現,丹丹的臉已經紅了,正低著頭揪著身上絨衣露出的線頭呢,我一下子也不言語了,只覺得心里空空的,可久違的溫暖又遍布了全身,看了一眼車窗上映出的我,才發現,我已經笑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