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出病房，拿出手機刷著工作群里的消息，粗糙的大手上不經意分布幾處褐色結痂塊，指腹上更是密布劃痕。

　　男人走過走廊，到達電梯，才扯開紐扣，拉著后背的衣角，去透透風。

　　汗水浸透T恤，緊緊的粘在男人背上，又悶又熱。

　　男人走出大門，就開始脫西裝，搭在肩上，到停車場去找那輛那停在中間的瑞虎5X。

　　衣服放到駕駛座上，桌椅靠背上放著藏藍色的工作服，男人往工作服兜里一掏，掏出一盒皺皺巴巴的煙盒，又打開前方的扶手箱，從中一張張藍藍綠綠中抽出兩三張。

　　男人上車門，走過欄桿，點上了火，靠在樹邊看著對街的小吃，男人瞇起了眼。

　　“一份排骨湯加豬腳飯帶走。”

　　“20。”

　　“正好。”男人拿出剛才蜷在一起的兩張十塊放在桌子上。剩下幾張綠票隨著零零散散的鋼镚又揣回褲兜里。

　　“好嘞。”阿姨將錢揣進箱，拿起泡沫盒子開始裝飯，不一會就裝好遞給男人。

　　男人拿著打包好的飯又回到車里，飯掛在車后座，他去后備箱取了兩三瓶蘇打水，又拿回衣服和飯，往病房走。

　　進電梯前男人倒出兩粒口香糖，扔到嘴里，是最尋常的薄荷味道，牽動著咬肌，帶著笑。

　　“囡囡。”

　　“爸爸回來了。”聞言囡囡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原本昏昏欲睡的氛圍一下子被打破。

　　“囡囡困了？”男人將飯菜放到餐桌上，又去調好床的角度。

　　“沒有。”囡囡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但還是嘴硬的說沒有。

　　“好好好，沒有。那咱們起來吃個飯，今天的飯飯有豬腳飯，有排骨湯。”

　　“好欸！”囡囡開心的看著塑料袋被掀開，從里面拿出打包好的飯菜。

　　“等一下下，爸爸看囡囡還有多少沒打完。”男人抬頭看著吊瓶，還剩下不多不少兩指的高度。

　　“還要好久吧，今天好慢的，昨天這個點都打完了。”囡囡頭也不抬，用牙撕著一次性筷子外面的薄膜。

　　“哎哎哎，再劃著嘴。”男人看見連忙抽了出來，一撕，再看看囡囡嘴角有沒有劃痕，見沒有才放心遞過去。“下次別這樣的，劃著了怎么辦。”

　　“嘿嘿，下次不會了。”囡囡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囡囡朋友的娃娃有囡囡的好看嘛。”男人順著娃娃的頭發，將炸起的毛發捋順，輕輕放到囡囡枕頭旁。

　　“為什么這么說呀，我跑醫院都跑慣了，朋友家好久都沒去過了，都快忘記她們家長啥樣子了。”囡囡嚼著米飯歪著頭認真思考。

　　“爸爸想讓囡囡擁有和她們一樣好的娃娃，爸爸怕囡囡擁有的不是最好的。”男人拿下囡囡歪掉的皇冠，重新梳了幾下頭頂，再將其插了回去。

　　“不用想了，這已經是了。”囡囡看著男人甜甜的笑，挑起一塊肉說，“爸爸，給你留的哦。”

　　“不用哦，囡囡都吃了吧，爸爸在公司吃過了，囡囡多吃點，以后能長大高個。”

　　“比爸爸還要高嘛？”

　　“爸爸不高，囡囡多吃點就能嗚嗚~長的高高的，比爸爸高多了，以后啊，爸爸就只能仰著頭看著你了。”男人用手比劃著，夸張的表現著。

　　“那我要吃多多的，好多好多的。”

　　“那我的囡囡就會長的亭亭玉立，像媽媽一樣。”

　　“媽媽有多高啊，媽媽在照片里總依靠著爸爸，記不清多高？”囡囡有些茫然的上下比劃著自己和男人，卻遲遲找不到合適的位置。

　　“媽媽啊，媽媽比爸爸矮一點點，在爸爸的嘴角處。”男人扯著笑容用手比劃著。

　　“那媽媽好高欸，我才到爸爸的大腿，要長好久，好久。”囡囡比劃著距離，有些喪氣，男人揉了揉囡囡的腦袋，說，“囡囡還小，以后就長高了，長的比誰都高。”

　　囡囡傻嘻嘻的點頭。

　　“別傻笑了，還剩下一點，吃了吧。”男人按下鈴，等待護士的到來。

　　針拔了，有一點出血，暈染出來，男人按著囡囡的小手，怕再出血。囡囡的手小小的，硌硌的，比骨頭架子多不了多少肉，更像是鋪了一層肉在上面。

　　“疼。”囡囡吃痛的往回抽。

　　“沒事吧，還疼嘛？都怪我剛才握的緊了。”

　　“不疼了，剛才不小心碰到之前打針鼓起來的地方了，不過才一絲絲的疼，完全不用擔心哦。”囡囡吹了吹手腕處，那有一片淤紫，和有些顯眼的針眼，那不大的手上零零散散分布著針眼，囡囡沒有意識到什么，狀若無物，用另一只手比劃著。

　　“沒事的，我們囡囡睡一覺，睡醒了手就不疼了，疼痛就飛走了。”男人為囡囡掖好被，調好床，坐到身邊，小心翼翼的摸著那只手摩挲著，鼻頭酸酸的，手還是那么小小的。

　　指針轉了一圈又一圈，囡囡聽著男人講的小火柴的故事眼皮開始打轉，最終沉下，輕喃著囈語入夢了。

　　男人蓋好被子，拉上病床與病床之間相隔的簾子，躡手躡腳的離開病房。

　　離開醫院，去就近的超市，去買了一袋饅頭，和一小包咸菜，正好五塊，用掉了那之前剩下的那舊巴巴的紙鈔。

　　走回車里，他坐在車里，用小刀把咸菜疙瘩劃成一片又一片，就著饅頭一口口下咽，噎起時拿起茶水順下。

　　合上杯子，點開微信置頂的頭像，頭像上是囡囡剛扎起小揪揪時懵懵的笑臉，備注上是短短的:安安。

　　最新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三年前:

　　“囡囡放媽家了，我去買個菜，你回來記得接囡囡。”

　　下面是一個“愛你”的表情包，孤零零的放著，背景是一個短發揚著嘴角穿著長裙反臥在沙灘椅上背對著海浪與夕陽甜甜的笑。

　　男人咬著嘴角，鼻頭微微一酸，手滑動著手機來到了收藏里，那是幾條簡短的語音，

　　“老公，你晚上回來想吃什么啊？”

　　“老公你要快點回來，囡囡老亂動不睡覺，我要困死。”

　　“老公，你在哪，別嚇我好不好？”

　　“沒事的，會過去，不就是破產了嘛，老婆還在你身邊呢，大不了從頭再來。”

　　“嘻嘻，我今天第一天上班，等月末發工資就可以多還一些，家里也能吃的好一點了。”

　　“我會永遠愛你的，所以別想那么多。”

　　淚從指尖流下，啜泣從嘴角擠出，不知為何，每次再見時，還是止不住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