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間內齊列的縫紉機此起彼伏的發出“噠噠噠”聲。

　　女工埋頭扎線，手腳麻利，動作干凈，還不耽誤跟旁邊人拉閑，其中一個女工看到蘇明薇，立刻使眼色，其余人忙埋頭干自己的活。

　　蘇明薇巡視了一圈生產車間，最后到裁剪區，站在女工旁邊，看著她拿著木尺邊測量尺寸，邊用粉筆做記號。

　　女工看到蘇明薇，忙點頭打招呼，“副廠長。”

　　蘇明薇掃向布匹，指著超過布頭一尺的布頭，問道：“為什么不從這里量？你空出這么多不是很浪費嗎？”

　　女工：“副廠長，這樣可以確保剪裁出來的布料不會溜邊，上次就是因為緊著布裁剪，結果導致縫邊的時候短了尺寸，所以我們才空出一點的。”

　　“是嗎？不是有樣板嗎？”蘇明薇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眼底卻隱隱泛著厲芒，“如果照著樣板剪裁都能出問題，說明工作能力有問題。”

　　“副廠長，我……”女工急了，“我真的是為了防止出現溜邊，我……”

　　“行了，你忙吧。”

　　蘇明薇沒讓她繼續說下去，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繼續巡視生產車間。

　　——

　　“媽媽，媽媽……”蘇恬兒松開胡秀娥的手，歡天喜地的朝著蘇明薇撲過來，原本明艷花開的小臉在撲到蘇明薇懷里時梨花帶雨，“媽媽……嗚嗚……”

　　蘇明薇摟著蘇恬兒，鼻子泛酸，陰霾在心間的愁云在見到女兒的一刻瞬間消散。

　　這種感情真的很奇妙。

　　蘇明薇抱著女兒哄了一會，才放下讓她去玩。

　　“嬸子，這幾天照顧恬恬辛苦你了，”蘇明薇拉著胡秀娥的手，“她沒給你添麻煩吧。”

　　胡秀娥擺手，“沒有沒有，你出門才兩三天，怎么瘦了這么多，臉色也不好，出門在外也不知道照顧好自己。”

　　兩三天。

　　蘇明薇剛穿回來的時候發現時間才過了兩三天，就覺得不太對，按照上次她穿的時間推斷，現實與書里的時間基本比是1:6左右。

　　她這次回去耽擱了點時間，按理來說，回來之后，潭水村應該過去十天左右，卻沒想到只過去了兩三天。

　　蘇明薇決定記錄更詳細一點，從天改為小時。

　　“謝謝你嬸子。”

　　胡秀娥拍打著袖子，“那我去廚房忙活了，等會就要開飯。”

　　蘇明薇點頭，目送她離開。

　　服裝廠剛開工的時候是沒有食堂，工人吃飯成了問題，住的近的還好，住的遠的沒法回去，就自己在宿舍煮。

　　這個時候做飯要么用木柴，要么用煤炭，煙熏火燎的，不但浪費時間，工人手上、衣服上沾染油煙導致布料被弄臟。

　　這種事不是要求他們洗手換衣服就能解決。

　　最后蘇明薇提議，將空出來的平房改造成食堂，招幾個做飯的工人，每天中午固定時間開餐。

　　胡秀娥聽說了要找做飯的，立刻表示自己也想干這份工作。

　　蘇明薇見識過她干活，自然不會拒絕。

　　布料污染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出現。

　　嚴復發現這段時間布料浪費嚴重，原本按照布匹尺寸，一卷布可以剪裁12套衣服還有富余，可實際上最多能剪裁10套，有些更是剪裁8套。

　　浪費十分嚴重。

　　調查了幾天才發現內因。

　　原來每天剪下的布頭扔掉之后，工人會撿回去。

　　嘗到甜頭之后，她們做工的時候就會有意多讓幾寸，這樣撿到的布頭尺寸有時候都能拼湊出一套衣服。

　　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幾個經理想過各種辦法，比如派人盯著她們干活，或者懲罰等等。

　　可見效甚微。

　　甚至出現一些逆反，比如爭執，內卷等等。

　　嚴復擔心如果長此以往，光是成本損失，可能會耗去每個季度利潤的三分之一。

　　蘇明薇摁著眉心，“對了，怎么沒看到嚴平勝？”

　　說到他嚴復頭疼，“昨天就因為這個事，平勝跟一個工人發生沖突，晚上還跟那個工人的男人打架，我叫他回去呆幾天。”

　　“這么嚴重？”蘇明薇詫異，“其實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啊。”

　　“你有辦法？”

　　蘇明薇看著嚴復，恩威并施這種手段其實很常見的，依照她的觀察，一個有魄力辦工廠的人，不可能連這么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除非——

　　“廠長，其實你不是沒有辦法，而是擔心連鎖反應對不對？”蘇明薇笑著說道：“或者你想我來辦。”

　　嚴復低眉淺笑，“也不全是，我這幾天太忙，確實沒時間處理這個事情。——你打算怎么做？不管你怎么做，我想提醒你的是，因為平勝，現在工人都有抵觸情緒。”

　　“懲罰措施肯定不能少。”

　　蘇明薇十分堅定，“不過我想提高獎勵措施。”

　　“獎勵？”

　　“按照常規布匹，一卷可以裁剪12套衣服，達標的話，每月就可以多拿1塊錢獎金，”蘇明薇說道，“如果能剪出13套衣服，可以獎勵10塊錢。”

　　“溜邊問題怎么解決？”

　　蘇明薇聳肩，“這就是前提。廠長，一匹布裁剪12套衣服只是我們做的常規實驗，你不要小看勞動人民的智慧。”

　　“那懲罰措施呢？”

　　“少于11套者，走人。”

　　嚴復一愣，想了下點頭，“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辦法，可還是浪費。”

　　“少于12套者，扣三天工資。”蘇明薇笑著搖頭，“廠長，你就是在等我說出口。”

　　嚴復也笑了，只不過轉瞬即逝，“我只是覺得類似的問題會層出不窮，我看你還是盡快完善管理措施。”

　　“我已經加緊在弄了。”

　　嚴復：“現在又牽扯出一個問題，你應該知道，絕大多數女工并不識字，所以……”

　　“所以我會盡量簡潔明了，”蘇明薇自然是不會承認她忘了這里的工人不識字的事情，“另外我會安排新人培訓，老員工每個月也會安排一到兩次培訓。”

　　嚴復拍手，“廠子里的事情交給你我放心，我要跟你請假離開一段時間，我要結婚了。”

　　“啊是嗎？恭喜你啊，”蘇明薇看著嚴復，“我記得平勝好像說過你有老婆，不好意思，我就是好奇。”

　　“未婚妻，本來老早就要結婚，只因為她家里出了點事情，所以才拖到現在。”

　　……

　　嚴復離開廠子，蘇明薇雷厲風行，一天時間就將獎懲措施制定完善，然后召開員工大會，在會議上宣讀。

　　女工聽到懲罰措施時，一個個負面情緒比較嚴重。

　　不過蘇明薇提前招呼了翠萍幾個比較熟悉的女工，混在人群中正確引導一下，反響立刻朝著好的一面發展。

　　解決了一個問題又冒出新的問題。

　　布料進貨，存儲，領取對賬，成衣打樣，熨燙，整個廠區用電超標罰款，就連送貨車半路拋錨這種事情都要她一一確認。

　　她就像一個陀螺一樣，連軸轉了好幾天，忙到沒時間吃飯，沒時間睡覺。

　　嚴復結婚，蘇明薇派人代表廠子送去禮單，她實在抽不開身，只能寫賀卡，讓人送去。

　　合上文件，摁著眉心瞇了兩分鐘。

　　忽如一陣雷雨驚醒她，蘇明薇才發現她竟然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睡著了。

　　風雨掀起窗簾。

　　蘇明薇忙起身關上窗戶，回頭看了一眼，蘇恬兒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出去，她站在門口喊了幾聲沒有回應。

　　披了件衣服，到車間里找了一圈沒找到，整個廠區都找遍了，還是沒有人影，蘇明薇一下子慌了。

　　忙出廠區，在鎮上的商鋪店面找，因為嚴復辦廠，一個夏天，原本幾乎沒什么商鋪的小鎮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一下子冒出好多家商鋪。

　　她在一家麻將館找到蘇恬兒。

　　找到她的時候，蘇恬兒正幫一位胖大嬸偷看對面一個叼著煙的小混混的牌，然后跑過去在胖大嫂耳邊說：“三餅。”

　　蘇明薇目瞪口呆，她女兒才四歲，怎么會看懂這些。

　　而且看她動作嫻熟的樣子，很明顯不是第一次。

　　蘇明薇忙抱起女兒，敷衍著打過招呼之后就抱著孩子匆匆離開。

　　“恬恬，媽媽問你，你經常來這里嗎？媽媽不是給你買了連環畫嗎？你怎么不看？”

　　蘇恬兒絞繞著小手，很不情愿，翻都不愿意翻書，態度上也是拒絕溝通。

　　蘇明薇扶額，看著不配合的孩子，她有些著急，“恬恬，我告訴你，以后不許去那種地方知道嗎？”

　　這才幾天，就被影響成這個樣子了。

　　蘇恬兒是一個很敏感的孩子，蘇明薇臉色不好，她就低頭不說話。

　　蘇明薇擔心嚇到女兒，只說了兩句就沒再說。

　　其實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她的問題，這些天一直忙廠里的事情，孩子只要在一邊玩就行了，要么去生產車間。

　　她都沒怎么過問。

　　而且這段時間，她只帶孩子回了一次潭水村，拿了吃的和換洗的衣服就一直住廠區。

　　蘇明薇擔心再這樣下去，孩子萬一學壞，她要教都來不及。

　　“恬恬，媽媽送你去上學好不好？”蘇明薇拉著女兒的手，看她抬頭，眼里冒著星星，懵懂地點頭，“媽媽。”

　　決定好之后，蘇明薇找來嚴平勝。

　　“鎮上的幼兒園，哦不對，小學，應該開學了吧，你幫我打聽一下需要哪些證件。”

　　蘇明薇只找到蘇寡婦的身份證明，可并沒有孩子的任何證明信息。

　　她要送孩子上學，基本身份證明信息總得有吧。

　　補辦這些證件不知道麻不麻煩。

　　“你是想送恬恬去念書是吧，太早了吧，”嚴平勝直搖頭，“去了老師也不會收。”

　　“為什么？”

　　嚴平勝比劃著個頭，“太小，容易被大孩子揍，還有，最起碼要七八歲才可以，你這么著急干嘛。”

　　“你別管這些，先去幫我打聽清楚入學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