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眼睛直盯著威爾手背上的印記,神情糾結而痛苦,好似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直到威爾說話,他才將壓在胸口的濁氣盡數吐出,臉色堅決。
“我怎么了?”
“威爾,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睈鄣氯A陷入了回憶之中。
“幾年前,機械迷城的地下市場還處于混亂的局勢,黑幫火拼隨處可見,我作為兄弟會的一名管事,不得不東奔西跑,忙得焦頭爛額,恰好在這個時候我的妻子克莉絲生下了小女兒蘇菲,盡管我的兒子詹姆斯十分懂事,但他畢竟是一個小孩,也會犯一些錯誤,比如某一天因為貪玩沒有準時回家。”
“我的妻子感到很擔心,不得不抱著小女兒蘇菲出門找尋,但黑幫之間的爭斗幾乎擺到了臺面上,他們絲毫不顧忌治安隊和城主的臉面,當街爆發槍戰和械斗,一個名叫哈里的人將我的妻子和女兒殺害,當我找到她們的時候,只看見倒在血泊里已經沒有聲息的克莉絲,她的懷里緊緊抱著裹在襁褓中的蘇菲?!?p> 愛德華的聲音有些哽咽,但他強忍著悲傷,繼續說道。
“幸運的是,詹姆斯還活著,他成為了我那一段時間唯一的精神支柱,但他卻執意地認為是自己害死了母親和妹妹,即使我已經將哈里五馬分尸,也無法將他已然扭曲的內心拉回正軌?!?p> “我想讓克莉絲活過來,只有這樣,詹姆斯才能夠擺脫陰影,我用盡了辦法,企圖讓死人復生,但都一無所獲,直到我從一個黑法師手里,得到阿努比斯的棺槨。”
“我將克莉絲放了進去,她的尸體不再腐爛,通過特殊的方法,我甚至能夠和她的靈魂對話,你無法想象我當時的驚喜和詫異,但死而復生終究是違背了常理,代價就是親人的生命?!?p> “詹姆斯自殺了,他用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克莉絲活了下來,她的身體在生命力的滋養下,一天接一天地好轉,很快便恢復到了生前的模樣,我本以為一切都可以畫上句號,但沒想到這只是噩夢的開始?!?p> 愛德華就像是一個外人,毫無感情地述說著自己的過去,他并非冷血,只是淚水已經流干,他已經對無盡的悲傷感到麻木不仁。
“我不知道阿努比斯的棺槨是污染的遺留物,死神殘存的邪惡意志竟然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的妻子,她開始變得嗜血冷漠,毫無人性,就像是真正的魔多,我曾狠下心想要結束自己造就的罪惡,但她欺騙了我?!?p> “她一直用克莉絲的面具偽裝自己,她的溫柔和善解人意讓我以為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覺,直到今天,我把她從棺槨里帶了出來,面對著來往的行人,她竟忍住了內心的沖動,我以為事情在向好的方面發展?!?p> “但她還是暴露出了殘忍的一面,還記得早上發生的事情嗎?他們已經成為了苔蘚的養分,我本想借此考驗迪克,但克莉絲把部分人的生命力吸干抽凈,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只好將其他人一并解決,他們的身上都背負了數不清罪惡,你不必因此感到惋惜?!?p> 威爾掩住嘴巴,有些無法接受,但愛德華已經司空見慣,他繼續說著自己的故事。
“我將克莉絲關回了阿努比斯的棺槨,并決定接下來不論發生什么,都會給她帶去終結。我所認識的克莉絲早在幾年前便已經死去,活下來的她更像是一頭魔多,但我終究是百密一疏,遺忘掉了阿努比斯的詛咒?!?p> 愛德華坐在椅子上,他的頭像是枯萎的花瓣向下低垂,手肘無力地搭在膝蓋上,十指交叉抵在額前。
威爾像是下巴脫臼般,他早早就從書柜上擺放的相框得知愛德華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但沒想到結果是如此的凄慘。
威爾無法想象愛德華是怎么熬過每一個無法入眠的夜晚,因為失去爺爺的痛苦仍會在自己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如同鐵錘般用力地敲打他的心臟。
愛德華是否會像自己一樣,躲在被子里悄悄啜泣,用嘴巴咬住被子止住哭聲,又是否會竭盡全力扼制內心涌起的悲傷,就像是堵住破裂的水管的塑料鐵圈。
威爾無從知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地避開他的傷疤,繞過那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阿努比斯的詛咒?”
威爾注意到了手背上毒牙形狀的黑色印記,他使勁地搓了幾下,才發現它不是污垢和泥土。
“你的生命力會通過詛咒印記源源不斷地流向克莉絲,直到枯竭死去,而這樣會帶來一種后果,只有你死了,她才會死?!?p> 威爾唇齒發白,他的身體因為害怕而不停顫抖,因為愛德華說過,不論接下來發生什么,克莉絲都會迎來終結,他豎起手指,指著自己的腦袋,結結巴巴地說道。
“那...那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我的人生將隨著克莉絲的死而變得沒有意義,所以我需要一個人取代我的位置,幾天前的晚上,我找到了一個人選,他聞著垃圾堆的味道吃面包的精神感動了我,所以我不會讓你死?!睈鄣氯A絲毫不感覺自己的解釋沒有一點說服力。
“是因為…我像你的兒子嗎?”威爾試探地問道。
愛德華仰起頭,望向天花板上搖搖晃晃的電燈,盡管他極力掩藏,但威爾還是看見了他眼眶流轉的淚珠反射出的晶瑩亮光。
“既然是詛咒,那必然有拔除的方法,你可能要先學會跑步,再學會走路?!?p> 愛德華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他把手輕輕地放在了威爾的頭頂。
“我是不是錯過了什么?”
阿拉貢從五金商鋪外走進來,滿布皺紋的臉上掛著盈盈笑意,老福站在他的身后,謙卑得就像一個管家,厚重的黑色大衣披掛在他的肩上,倒梳的暗黃色短發被冷風吹得稍顯凌亂。
“實在麻煩?!睈鄣氯A彎下了腰背,向阿拉貢表示歉意,威爾明白過來,他一定是比管事還要大的人物。
阿拉貢沒有什么包袱和架子,他抬起拐杖微微用力地敲了敲愛德華的手肘,嘴里嫌棄道。
“你這副忸怩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女人,閑話少說。”
愛德華正色道。
“威爾遭受了一種詛咒,它會不停地汲取本源生命力,直到宿主變成一具毫無營養的干尸,我想讓他盡快掌握冥想法,用靈性的流逝取代生命力的消散,只有踏上八階,我才有辦法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拔除詛咒?!?p> “阿努比斯的詛咒?”阿拉貢疑惑地問道。
愛德華當初也是有了阿拉貢的幫助,才能夠從黑法師的手中得到阿努比斯的棺槨,但他同樣不知道這是一件被污染的遺留物。
盡管阿拉貢在翻閱對方記憶時會刻意避開有關克莉絲的部分,但也能夠借此猜測出愛德華想要復活克莉絲的意圖,但他怎么也不會知道躺在棺槨里的女尸已經變成了魔多。
愛德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阿拉貢見狀提醒了一句。
“冥想法的選擇不是小孩過家家玩兒戲,不同的路徑之間存在著本質的差異,如果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那么每一次進階都是對靈魂的撕裂,對血肉的極刑。”
愛德華似乎也反應過來這個問題,先前好不容易做出的決定又一次動搖起來,他踱著小步在床邊徘徊,神色躊躇不定。
威爾在一旁聽得內心發顫,又是撕裂...又是極刑...自己難道是上了斷頭臺的死囚犯嗎?他凝神望向黑色的毒牙印記,那種生命的流逝感覺清晰地作用在他的神經,就像是被生生地抽走了腰背的脊椎,無力和虛弱感如同發狂的野獸撕咬著他骨頭上粘連的血肉。
就在阿拉貢以為自己說服了愛德華的時候,威爾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他害怕地咬住了自己的拇指,牙齒不停地刮蹭著灰白的指甲,他的雙手像擺錘一樣顫抖不停。
“我可以自己決定嗎?”
“當然可以?!睈鄣氯A擠出笑容。
“我想掌握冥想法,盡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p> 阿拉貢輕笑一聲,他對威爾的決定感到驚訝,但也只是些許而已,對他來說,這更像是小孩子對新鮮事物的好奇。
他將手伸進了黑色大衣里,像是變魔術一樣掏出了五張老舊的牛皮紙,紙張的四邊被磨出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像是連綿陡峭的山崖。
牛皮紙上空白一片,除了如同芝麻般的細小黑點和粗糙可見的紙張紋理,阿拉貢注意到了威爾的疑惑,他舉起空閑的右手,故作神秘地在空中抓弄幾下,愛德華顯然對這些小把戲心知肚明,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表演。
“看?!?p> 當阿拉貢的手像是微風一樣拂過牛皮紙的表面,扭扭曲曲的字體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擠作一團,出現在原本空白的紙張表面,引得鄉下人威爾連連驚呼。
阿拉貢告訴他,五張牛皮紙從左到右分別是:“王國”、“王冠”、“美麗”、“慈悲”和“基礎”。
“我想,你現在一定會很感謝自己沒有選擇困難癥。”
阿拉貢試圖讓店鋪里的氛圍輕松起來,他很擅長這些,因為凱瑟琳總是讓自己在睡前給她說一些不著調的笑話。
阿拉貢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個時候的他用同樣的手法讓女兒凱瑟琳驚嘆不已,兩只像珍珠一樣明亮動人的大眼睛幾乎把他的堅硬的內心化作一灘水。
在選擇路徑這方面上,女性有一個共識,“美麗”是為她們量身定制的,凱瑟琳當時雖然稚嫩幼小,但天性仍舊驅使著她做出了和大部分女人相同的選擇。
阿拉貢毫不意外,因為自己的女兒確實是一個美人胚子,她是天邊初升的太陽,是冬日溫暖的壁爐,是掌上耀眼的明珠。
“也許你需要一點幫助?!睆耐柌煌^D動的眼珠子,阿拉貢看出了他的猶豫。
威爾正為此感到焦慮,實在需要過來人的建議,他右手抱拳,微微低頭傳達真誠的感謝。
阿拉貢擺了擺手,表示不用客氣,他伸出右手,四指按在了第一張牛皮紙上,開口說道。
“王國,是物質王國的簡稱,它的代表形象是坐在王座上的年輕女性,當然,歷代祖先已經證明了并非只有女性才可以掌握此路徑的冥想法?!?p> “一般來說,王室貴族更適合王國路徑,因為他們天生具備上位者的氣質,能夠更好地掌握相應的冥想法,吸收和消化遺留物的能力和知識?!?p> 威爾似懂非懂,冥想法是什么?為什么要吸收和消化遺留物?它們不是會對人類和非人類造成污染嗎?愛德華所說的先學會跑步再學會走路可真是讓人頭疼。
但他很清楚“王國”并不適合自己,因為他只是一個從約德鎮走出來的鄉下人而已,論威嚴沒有威嚴,論氣勢沒有氣勢,一點上位者的影子都看不見。
于是在阿拉貢問詢的目光下,他搖了搖頭,看著對方將四指轉移到第二張牛皮紙上。
“王冠,象征阿爾達與頭頂大宇宙的交接點,有創造的泉源,生命的泉源,純粹的存在的意思,代表形象是頭戴王冠的國王側臉,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的話,它對于目前的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p> “其他因素是指?”威爾頭上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阿拉貢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板,搖頭嘆氣地說道。
“這條路徑沒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