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界=”

　　“=第五環(huán)(huán)=”

　　尼蒙過(guò)著快樂(lè)的生活，直到一天，一名不速之客拜訪了他。

　　尼蒙沒(méi)有看到那名不速之客。那人根本沒(méi)露臉，尼蒙只是感到有人在看自己。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回頭看，就是找不到那人在那里，可是那視線卻真實(shí)(shí)無(wú)比，尼蒙甚至覺(jué)得自己的肌膚都被視線刺痛了。

　　尼蒙被那種感覺(jué)逼瘋了，雖然他本來(lái)就瘋了。他大吵大鬧，發(fā)(fā)動(dòng)(dòng)所有“奠基者”去找視線的來(lái)源，攪得雞飛蛋打，最終還是沒(méi)找到那人，“蕾米婭”還趁機(jī)(jī)逃走了，這讓尼蒙氣急敗壞。

　　所有人都覺(jué)得尼蒙在無(wú)理取鬧，雖然他們敢怒不敢言，但尼蒙從他們的眼神看得出來(lái)。

　　但尼蒙沒(méi)有無(wú)理取鬧，那個(gè)(gè)人確實(shí)(shí)存在。

　　很快，事實(shí)(shí)證明了尼蒙的正確。那個(gè)(gè)人對(duì)(duì)尼蒙說(shuō)話了。

　　“底比里斯?！?p>　　看來(lái)，那人也沒(méi)有那么神通廣大。起碼他沒(méi)識(shí)(shí)破尼蒙的真實(shí)(shí)身份。

　　尼蒙猛然轉(zhuǎn)(zhuǎn)身，向著聲音的方向傾瀉魔力?；氐膲Ρ诒荒崦烧ǔ鲆淮罂?，然而那聲音卻依然縈繞。

　　“你殺了程無(wú)忌?！?p>　　尼蒙到處尋找聲音的來(lái)源，把基地炸得一塌糊涂。但或許那聲音來(lái)自他的腦海，瘋子產(chǎn)(chǎn)生幻聽(tīng)并不是什么稀奇現(xiàn)(xiàn)象。

　　“我要?dú)⒘四??！?p>　　空氣浮現(xiàn)(xiàn)出無(wú)數(shù)(shù)“星光”。這是幻覺(jué)嗎？

　　不是。因?yàn)欏靶槍狻鄙浯┝四崦傻納碥|，令他血流如注，他竟毫無(wú)還手之力。

　　“你搞錯(cuò)(cuò)了！”尼蒙吼道。“我根本沒(méi)見(jiàn)過(guò)程無(wú)忌！我不是底比里斯！”

　　，那人顯然是為復(fù)(fù)仇而來(lái)，他要?dú)⒌娜聳塹妝壤鎪?，而尼脛x皇塹妝壤鎪埂?p>　　但那人不聽(tīng)尼蒙辯解。

　　“星光”，之后是鎖鏈，之后是火與雷。萬(wàn)(wàn)千魔力在尼蒙軀體上炸裂，那人似乎不急于殺死尼蒙，而是有意讓他承受痛苦。

　　痛苦無(wú)窮盡，尼蒙感覺(jué)自己在磨折中度過(guò)了一萬(wàn)(wàn)年，才終于死去。

　　在死前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他就是底比里斯。

　　——他擁有底比里斯的身份，享受底比里斯的威權(quán)(quán)，以及威權(quán)(quán)所帶來(lái)的所有好處。

　　——所以，他也要承受底比里斯的罪與罰。

　　他的軀體不是底比里斯，人格不是底比里斯，也沒(méi)有底比里斯的記憶，但那不重要。名字只是個(gè)(gè)符號(hào)(hào)，指代的是你在社會(huì)(huì)中的角色與地位。那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記憶殘響=-追死之印刻-”

　　“=灰界=”

　　“=第四環(huán)(huán)=”

　　程無(wú)忌遇到了三個(gè)(gè)奇跡。

　　“灰界第二環(huán)(huán)”被混沌入侵，但運(yùn)(yùn)行著“第三環(huán)(huán)”的服務(wù)(wù)器竟未遭破壞，這是第一個(gè)(gè)奇跡。

　　“灰界第三環(huán)(huán)”爆發(fā)(fā)“環(huán)(huán)災(zāi)(zāi)”，但運(yùn)(yùn)行著“第四環(huán)(huán)”的服務(wù)(wù)器未被“環(huán)(huán)災(zāi)(zāi)”吞噬，這是第二個(gè)(gè)奇跡。

　　“灰界第四環(huán)(huán)”自身充滿邏輯謬誤，是個(gè)(gè)殘缺的世界。這個(gè)(gè)世界居然沒(méi)有自行瓦解，這是三個(gè)(gè)奇跡。

　　三個(gè)(gè)奇跡之后，是三重的噩運(yùn)(yùn)。

　　噩運(yùn)(yùn)一，由于邏輯謬誤的影響，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的身軀從一開(kāi)始就遭到了不可逆的“反噬”。撕裂代碼的痛楚如影隨形，而她無(wú)法治愈。

　　噩運(yùn)(yùn)二，由于嚴(yán)(yán)重的“反噬”，她失去了施法的能力。不能施法，身體還被“反噬”，這樣的她連普通人都不如。

　　噩運(yùn)(yùn)三，她被傳送至的時(shí)(shí)代，是個(gè)(gè)文明尚未形成的荒蠻時(shí)(shí)代。人類尚未對(duì)(duì)這個(gè)(gè)世界進(jìn)(jìn)行改造，人類的數(shù)(shù)量也比文明時(shí)(shí)代少得過(guò)。她跋涉過(guò)密林與荒野，卻找不到人類的蹤跡。

　　來(lái)到“灰界第四環(huán)(huán)”的第三周，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遭到了灰熊的襲擊。一介弱女子顯然打不過(guò)灰熊，熊一掌就把她打翻在地。她躺著地上奄奄一息，然后熊開(kāi)始吃她。它先吃的是她的側(cè)(cè)腹，所以她沒(méi)有立刻死掉。她以為會(huì)(huì)很痛，但沒(méi)有。她只覺(jué)得很冷，而且完全感覺(jué)不到身體。

　　當(dāng)(dāng)身體的感覺(jué)消失時(shí)(shí)，另一些感覺(jué)就會(huì)(huì)變得特別敏銳。她感知到了空氣中的代碼，感知到古途就在這里，他的數(shù)(shù)據(jù)(jù)正隱藏在某個(gè)(gè)角落，完好無(wú)損地等著她。他是她的“鑒”，正如她是他的“鑒”。即使現(xiàn)(xiàn)在他成了一堆數(shù)(shù)據(jù)(jù)，而她丟掉了半邊的腸子，這個(gè)(gè)事實(shí)(shí)也不會(huì)(huì)改變。

　　她無(wú)法施法，但禁制系與超越系的魔力卻在她體內(nèi)(nèi)交匯。一股奇特的能量充斥著她的身軀與代碼，而她的腦海中回蕩著一個(gè)(gè)概念：“銘朽”。

　　銘朽，時(shí)(shí)之華，時(shí)(shí)間在那一瞬定格。

　　即為，不生不滅，不朽之軀。

　　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獲得了“銘朽”之力，化作了不朽之軀。

　　破碎的腸道在她體內(nèi)(nèi)迅速再生，腹部的傷口也自己愈合起來(lái)?；倚鼙粐槾袅?，它意識(shí)(shí)到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塊吃不完的肉。

　　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站了起來(lái)，然后被熊再次拍倒。拍倒后，她又很快站起來(lái)，和熊搏斗。她大約被擊倒了幾十次，終于將一根樹(shù)枝插進(jìn)(jìn)熊的眼中。熊的體能隨著血液不斷流失，終于癱在地上。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將樹(shù)枝刺入熊的喉嚨，結(jié)(jié)果了它的性命。

　　她在肉搏中擊殺了一頭熊。

　　這個(gè)(gè)過(guò)程很疼，但身上一點(diǎn)(diǎn)傷口都沒(méi)有。

　　獲得不死身的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繼續(xù)(xù)著她的旅途。很久之后，她終于遇到了人類的聚落。

　　靠她自己是無(wú)法找到古途的數(shù)(shù)據(jù)(jù)的，所以她必須依靠他人的力量。她先是證明了自己的不死身，試圖讓這群人相信她是神明，然后她試著靠自己頭腦里的科學(xué)(xué)與社會(huì)(huì)學(xué)(xué)知識(shí)(shí)，幫助這群原始人發(fā)(fā)展文明。然而，在文明社會(huì)(huì)長(zhǎng)(zhǎng)大的她，頭腦中關(guān)(guān)于科技的知識(shí)(shí)都是碎片式的，缺失許多關(guān)(guān)鍵的細(xì)(xì)節(jié)(jié)。她沒(méi)法打造出一支像樣的弓箭，更不用說(shuō)帶領(lǐng)(lǐng)人們實(shí)(shí)現(xiàn)(xiàn)農(nóng)(nóng)業(yè)(yè)革命了。

　　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一邊旅行，一邊尋找著開(kāi)化程度較高的部落，然后嘗試在技術(shù)(shù)進(jìn)(jìn)化的某些關(guān)(guān)鍵環(huán)(huán)節(jié)(jié)給予他們一些點(diǎn)(diǎn)撥。她的行為或許能令人類文明的發(fā)(fā)展提前個(gè)(gè)幾十年，或者幾百年，但時(shí)(shí)間依舊太過(guò)漫長(zhǎng)(zhǎng)。

　　在第一百個(gè)(gè)年頭，她的容顏依舊如初來(lái)時(shí)(shí)般年輕，但心態(tài)(tài)卻已經(jīng)(jīng)老朽不堪。人類是一種善于習(xí)(xí)慣與適應(yīng)(yīng)的生物，初次時(shí)(shí)驚喜的事物，再見(jiàn)就波瀾不驚了。隨著年齡的增長(zhǎng)(zhǎng)與經(jīng)(jīng)歷的積累，原來(lái)鮮艷的光景無(wú)可挽回地褪去色彩，喜怒哀樂(lè)的情緒被時(shí)(shí)間沖刷為淡然，漸漸地便對(duì)(duì)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與之相隨的，是倦怠感的與日俱增。她花了一百年的時(shí)(shí)間，仍沒(méi)有發(fā)(fā)現(xiàn)(xiàn)數(shù)(shù)據(jù)(jù)的蹤跡。與一號(hào)(hào)、二號(hào)(hào)、三號(hào)(hào)相比，四號(hào)(hào)擁有的時(shí)(shí)間是充裕的，而這正是她最大的詛咒。“時(shí)(shí)間緊迫”帶來(lái)的壓力是有限的，而她在漫長(zhǎng)(zhǎng)歲月中的徒勞無(wú)功卻是無(wú)限的。

　　小孩子總是嫌白天太短，玩樂(lè)的時(shí)(shí)間太少，舍不得睡覺(jué)；而勞苦的人卻期盼著安眠，期望夢(mèng)(mèng)與夜能給他們短暫的休息。在第兩百個(gè)(gè)年頭，程無(wú)忌每天都期盼死亡。永生就像是吃不完的冰激凌，無(wú)論開(kāi)始多么甜美，吃到后來(lái)只會(huì)(huì)令人作嘔。

　　她開(kāi)始憎恨古途。若不是他，她本可以一死了之。他束縛了她，成了他的詛咒。

　　在第五百個(gè)(gè)年頭，她開(kāi)始不恨他了。因?yàn)樗呀?jīng)不再有任何情緒了。任何事情都不再能在她的心中掀起波瀾，事情發(fā)(fā)生了，就只是發(fā)(fā)生了，不再有任何意義。她仍在尋找著他的數(shù)(shù)據(jù)(jù)，但那只是一種機(jī)(jī)械化的印刻行為。她在尋找他，但是早已忘記是為了什么。

　　在那之后，時(shí)(shí)間開(kāi)始變得很快，數(shù)(shù)千年一晃而過(guò)，而是她只是個(gè)(gè)行走的機(jī)(jī)器。人的腦袋沒(méi)法記得很多東西，她并不知道這一路自己是如何走來(lái)的。

　　在第三萬(wàn)(wàn)個(gè)(gè)或是第五萬(wàn)(wàn)個(gè)(gè)年頭——具體的數(shù)(shù)字她已經(jīng)(jīng)搞不清——她遇見(jiàn)了一個(gè)(gè)人。這幾萬(wàn)(wàn)年間她遇見(jiàn)了很多人，人和螞蟻或者浣熊并沒(méi)有多少區(qū)(qū)別，至少對(duì)(duì)她來(lái)說(shuō)是如此。但是這個(gè)(gè)人不同。

　　這個(gè)(gè)人會(huì)(huì)魔法。

　　沒(méi)有人教過(guò)他，他自己領(lǐng)(lǐng)悟了魔法。這個(gè)(gè)人是個(gè)(gè)天才。

　　當(dāng)(dāng)然，以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的眼光來(lái)看，他的魔法造詣只能算稀松平常。

　　“你叫什么？”她問(wèn)他。

　　“【空山徑】。”那人回答道。

　　“我會(huì)(huì)教給使用魔法的方法。”她對(duì)(duì)他說(shuō)?！澳銜?huì)(huì)比現(xiàn)(xiàn)在強(qiáng)(qiáng)大一百倍?！?p>　　他擁有魔法天賦，但沒(méi)有扎實(shí)(shí)的理論基礎(chǔ)(chǔ)。她無(wú)法使用魔法，但擁有豐富魔法的知識(shí)(shí)。這是完美的組合。

　　她花了5年時(shí)(shí)間，把【空山徑】培養(yǎng)(yǎng)成了一個(gè)(gè)強(qiáng)(qiáng)大的法師，或許和曾經(jīng)(jīng)的程無(wú)忌差不多強(qiáng)(qiáng)大。然后，她指導(dǎo)(dǎo)他構(gòu)(gòu)造出了“灰界第五環(huán)(huán)”。

　　“第四環(huán)(huán)”是缺陷的，在這個(gè)(gè)世界她注定徒勞無(wú)功。于是她復(fù)(fù)制出程無(wú)忌五號(hào)(hào)，將她送進(jìn)(jìn)了【空山徑】精心打造的“第五環(huán)(huán)”。在“第五環(huán)(huán)”中，程無(wú)忌五號(hào)(hào)將找到古途，完成這個(gè)(gè)持續(xù)(xù)了萬(wàn)(wàn)年的任務(wù)(wù)。

　　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笑了。這是數(shù)(shù)萬(wàn)(wàn)年間，她第一次露出表情。

　　她如釋重負(fù)(fù)，她感受到了情緒。這種感覺(jué)非常美好。

　　然后，她中止了“銘朽系”的魔力運(yùn)(yùn)作，殺死了自己。這是她數(shù)(shù)萬(wàn)(wàn)年的夙愿。

　　【空山徑】看著程無(wú)忌四號(hào)(hào)在自己面前倒下，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而她再也沒(méi)有醒來(lái)。他還沒(méi)來(lái)得及告訴她，他已經(jīng)(jīng)愛(ài)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