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è)【極晝】變成了兩個(gè)【極晝】。

　　兩個(gè)【極晝】變成了四個(gè)【極晝】。

　　四個(gè)變十六個(gè)，十六個(gè)變二百五十六個(gè)，二百五十六個(gè)變成六萬(wàn)五千五百三十五個(gè)。

　　病毒是世上最無(wú)序的生物，因而它的繁衍速度超過(guò)其他任何一種生物。

　　而混沌比病毒無(wú)序得多。對(duì)混沌來(lái)說(shuō)，數(shù)(shù)量不具有意義，因?yàn)榛煦繅輝~即意味著無(wú)限。

　　當(dāng)(dāng)然，【極晝】與混沌之間尚存在一絲絲差距，它也不打算用數(shù)(shù)量攻破悖反者們的防線。

　　【極晝】是個(gè)聰明人，聰明人自然要靠計(jì)(jì)謀戰(zhàn)(zhàn)勝對(duì)手。

　　這六萬(wàn)五千五百三十五個(gè)【極晝】中，有兩個(gè)是與眾不同的。【極晝】之所以要造出這么多個(gè)自己，就是為了掩護(hù)(hù)那兩個(gè)與眾不同的個(gè)體。

　　——第一個(gè)與眾不同的個(gè)體，儲(chǔ)存著【極晝】的自由意志。它是六萬(wàn)五千五百三十五個(gè)【極晝】的指揮者，也是【極晝】尚未完全被混沌侵蝕的證明。

　　——第二個(gè)與眾不同的個(gè)體，儲(chǔ)存著【極晝】所承受的所有折磨。自從成為“混沌布道者”的那一天起，【極晝】就飽受折磨，每一天所受的折磨超過(guò)之前歲月的折磨總和。這種折磨令人憎恨、令人迷狂，它無(wú)時(shí)(shí)無(wú)刻不在消磨著【極晝】的意志，無(wú)時(shí)(shí)無(wú)刻不在嘗試將他拖入混沌的深淵。數(shù)(shù)十年過(guò)去了，這份折磨已經(jīng)(jīng)積累成為了一個(gè)足以毀滅一切的鋼鐵洪流，一個(gè)隨時(shí)(shí)可以毀掉【極晝】的定時(shí)(shí)炸彈。如今，【極晝】又把它所聯(lián)(lián)結(jié)(jié)的所有“妒者”、所有混沌布道者的苦難融了進(jìn)(jìn)去，令它變成一個(gè)超級(jí)定時(shí)(shí)炸彈。

　　雖說(shuō)是“定時(shí)(shí)”炸彈，但實(shí)(shí)際上它定的“時(shí)(shí)”還不到1秒。幾乎在剝離意志的那一刻，它就爆炸了。

　　而這爆炸正是現(xiàn)(xiàn)在的【極晝】所需要的。這爆炸可以撕裂擋在他面前的悖反者，撕裂“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

　　“新歷1005年，9月14日，6:10”

　　“所余時(shí)(shí)間：0日，0小時(shí)(shí)，20分，44秒”

　　一般的爆炸會(huì)產(chǎn)(chǎn)生沖擊波，而【極晝】的65535號(hào)分身的爆炸只產(chǎn)(chǎn)生了一股無(wú)相之泥。它是負(fù)(fù)面情緒的聚合體，又聯(lián)(lián)結(jié)(jié)著混沌的深邃。幾名悖反者試圖用悖反操作擋住這股至暗之泥，但在構(gòu)(gòu)造出的程序接觸到暗泥的那一刻，他們的代碼便瞬間潰散了。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堆符號(hào)的碎片，消散于代碼的海洋，消散于空氣之中。

　　接下來(lái)，“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所構(gòu)(gòu)筑的機(jī)(jī)械堡壘也崩潰了。堡壘塌掉了，上面的悖反者們也摔了下來(lái)，這反而令一些人避免接觸到暗泥，從而逃過(guò)一劫。但逃過(guò)此劫并無(wú)意義，因?yàn)榘的嘁呀?jīng)直奔“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的核心而去。暗泥要?dú)紜皠?chuàng)世機(jī)(jī)”，毀滅這個(gè)殘破不堪的最后世界。

　　當(dāng)(dāng)暗泥射向“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的心臟時(shí)(shí)，擋在它前路上的最后一人，是【寒鐵】。

　　已故的靜默旅人，【寒鐵】。

　　在暗泥的侵蝕下，“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賦予他的軀體瞬間便瓦解了，但他還是構(gòu)(gòu)造了一段程序。

　　那是一段由赤鴉授予，又被靜默旅人傳承了千年的程序。

　　“=封裝程序=<赤鴉之印刻>-靜默之祭臺(tái)-”

　　“反混沌最終武器，開啟”

　　“屹立的殘壁”

　　隨著【寒鐵】軀體的破滅消散，他的代碼也不斷流失，而那些流失的代碼卻筑起了一道墻，一道斑駁的殘破之墻。

　　然而，這世間沒有任何物質(zhì)(zhì)可以跨越這堵墻。只要他仍是靜默旅人，仍未舍棄靜默旅人的誓言，墻便絕不會(huì)倒下。

　　只是，【寒鐵】已經(jīng)(jīng)沒有時(shí)(shí)間了。“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借給他的生命也已燒盡了。

　　【寒鐵】的腰板依舊挺直著，但他的雙腿已經(jīng)(jīng)沒有了，他只能倒下。這時(shí)(shí)，他的背后身來(lái)一雙手，扶起他。【寒鐵】沒有回頭，他知道扶著自己的人是【望遂骨】，現(xiàn)(xiàn)任的靜默首領(lǐng)(lǐng)。

　　暗泥試圖前進(jìn)(jìn)，于是【望遂骨】的軀體也開始?jí)臏紜５牽嗟攆o默旅人站在了他的身后，站在了【寒鐵】的身后。無(wú)數(shù)(shù)雙手托起了一個(gè)燃燒殆盡的軀體，讓它不會(huì)倒下。每托一秒，那些手的主人們便會(huì)失去一段代碼、一個(gè)內(nèi)(nèi)臟或肢體。但無(wú)人松手。

　　在【寒鐵】筑起的屹立殘壁之后，矗立著靜默旅人的人墻。

　　【寒鐵】目視著前方，暗泥在他眼前洶涌著，他的眼中卻沒有暗泥，因?yàn)樗呀?jīng)看不到了。構(gòu)(gòu)成雙眼的代碼已經(jīng)(jīng)壞了。此刻，他能感受到的，僅有背部傳來(lái)的觸感。

　　他們驅(qū)(qū)逐了他，但他卻不曾離去。他忌恨著他們，但他們筑起了他的墻。

　　這堵墻，再也不會(huì)倒下。

　　屹立殘壁擋住暗泥，但【極晝】還有六萬(wàn)五千五百三十四個(gè)分身。它命令分身們繞過(guò)殘壁，直接攻擊殘壁后的靜默旅人。幸存的悖反者們?cè)噲D攔下【極晝】，但他們數(shù)(shù)量太少，而【極晝】太多了。

　　可是，荒原上響起了引擎聲。

　　引擎聲從四面八方響起，隨后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出現(xiàn)(xiàn)在視線中。駕駛著這些越野車、摩托車或滑翔機(jī)(jī)的原本是一群普通人，他們?cè)詬鲊?guó)的號(hào)召下學(xué)(xué)習(xí)(xí)了速成的悖反法則，成為了見習(xí)(xí)的悖反者。他們?cè)謔瀾鐨緄那跋Γ繚攪絲臻g的裂痕與障壁，來(lái)到了最終的戰(zhàn)(zhàn)場(chǎng)。

　　他們使用著剛學(xué)(xué)會(huì)不足一個(gè)月的悖反操作，向著【極晝】的復(fù)(fù)制體大軍發(fā)(fā)起了進(jìn)(jìn)攻。

　　荒原鏖戰(zhàn)(zhàn)之時(shí)(shí)，混沌之子信步于虛空。

　　他自由了，卻并不開心。

　　因?yàn)樵謁拿媲埃瑏辛⒅硪粋€(gè)身影。

　　“你已經(jīng)(jīng)死了。”混沌之子對(duì)身影說(shuō)。“死人應(yīng)(yīng)該退場(chǎng)。”

　　身影不動(dòng)，也不退場(chǎng)。

　　“你早就死了，但我賦予你了超世的力量，于是你得以殘存于世。”混沌之子說(shuō)。“現(xiàn)(xiàn)在我取回了力量，你應(yīng)(yīng)該什么都不剩了。”

　　“你取回了力量，”身影說(shuō)。“但我并不是什么都不剩了。”

　　代碼環(huán)(huán)繞著身影而動(dòng)，映出跨越時(shí)(shí)間與空間的光。那是超越系的力量，那是雙生之鑒的力量。

　　“超越系的力量是我賦予你的。”混沌之子說(shuō)。“你已無(wú)法成‘鑒’。”

　　但身影的手中射出了一道光。那是超越系的魔法，它源于混沌之子的啟蒙，卻不是混沌之子的力量。

　　那光，是混沌的克星。

　　“這是來(lái)自時(shí)(shí)間彼岸的力量。”混沌之子認(rèn)(rèn)出了它。于是他試圖反抗。

　　混沌之子將他所熟知的一切傾注在一顆無(wú)色的子彈，將它射向了身影。子彈擊中了身影，卻沒能擊穿身影的胸膛。因?yàn)椋磧靶乜謨幸粋€(gè)東西擋住了它。

　　擋住它是一張牌，一張黑色的牌，牌上畫著一個(gè)鈴鐺，牌名為“狗”。

　　身影揮舞光芒，將混沌之子斬?cái)啵瑢⑹`著他的空間斬?cái)唷?p>　　身影躍出了虛空，降落在荒原上。他輕輕撫摸著手腕上的鐲，那是一個(gè)精巧的鐲，鐲上有雕成鳥狀的紅石。

　　幸存的悖反者中，有人認(rèn)(rèn)出了那身影的名字。

　　“【古途】？”

　　“新歷1005年，9月14日，6:25”

　　“所余時(shí)(shí)間：0日，0小時(shí)(shí)，5分，59秒”

　　【古途】沒有回應(yīng)(yīng)，他沖向了【極晝】。

　　不是【極晝】的六萬(wàn)五千五百三十三個(gè)重復(fù)(fù)分身，而是【極晝】的本體——那個(gè)擁有自由意志的分身。

　　“曾經(jīng)(jīng)有一個(gè)人，”

　　看到【古途】的那一刻，【極晝】下意識(shí)地退了。

　　“她穿越了世界，跨越了時(shí)(shí)間，”

　　【極晝】不知道為什么，但他感到，這個(gè)【古途】與他曾見的那人不同。此時(shí)(shí)，逃跑是唯一合理的選擇。

　　“在數(shù)(shù)萬(wàn)年的時(shí)(shí)間，一直找尋著，”

　　但是，逃跑依然是徒勞。無(wú)論他逃到哪里，逃得多快，【古途】都在他的咫尺之后。

　　“最終，她找尋到的就是這個(gè)——”

　　【古途】的手中有個(gè)小小的牢籠。牢籠沒有開啟，沒有移動(dòng)，【極晝】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在牢籠紙張。

　　“——?dú)⑺濫銈兊姆椒ā！?p>　　【極晝】想要逃脫牢籠，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牢籠的目的不是困著它。在看到牢籠橫豎交錯(cuò)的檻，它的存在已四分五裂。

　　【古途】捏碎了手中的牢籠。那便是【極晝】的覆滅。

　　那一瞬，【極晝】的分身伏滅在地，軀體化作淤泥。淤泥褪去了，露出了萬(wàn)千“妒者”的尸身。

　　暗泥終究沒能突破屹立的殘壁，黯然地消亡于無(wú)物。殘壁之后，已不再有靜默旅人的存在。他們履行完最后的義務(wù)(wù)，便如蒸汽般飄散于天空了。

　　在殘壁之后，【古途】卻看到了一個(gè)散發(fā)(fā)著不詳氣息的男人。

　　【死曜】。

　　【死曜】咧開了大嘴，似是要笑，卻一口將創(chuàng)(chuàng)世之樹吞下。

　　“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的體積比【死曜】大千百倍，但【死曜】還是吞下了它。這個(gè)男人似乎不受物理法則的束縛。

　　“在這段漫長(zhǎng)苦旅的最后，赤鴉聽到了我的聲音，”【死曜】說(shuō)。“她將自己最偉大的造物賦予了我，賜予了她最后也是唯一的繼承人。”

　　“赤鴉根本不認(rèn)(rèn)識(shí)你。”【古途】走到了【死曜】的面前。

　　“這種事并不重要。”【死曜】伸出手，他的手變成了巨炮的模樣。——反混沌連射炮，一炮殲滅混沌的最終兵刃。

　　“我追隨著她，愛慕著她，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誠(chéng)地履行她的意志。”【死曜】射出光芒的炮火，炮火的光芒淹沒了【古途】。“最后，她把她的力量留給了我。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不是嗎？”

　　“你對(duì)赤鴉一無(wú)所知。”【古途】從光芒中走出，毫發(fā)(fā)無(wú)傷。“對(duì)她的意愿一無(wú)所知。”

　　“你又是什么東西？！”【死曜】咆哮著，從嘴中長(zhǎng)出創(chuàng)(chuàng)世之樹，樹的枝條要將【古途】束縛撕裂。

　　“……源則悖反。”

　　枝條本應(yīng)(yīng)捆住【古途】，它們卻自己捆成了一團(tuán)(tuán)。

　　“我是赤鴉的繼承人，”【古途】說(shuō)。

　　【死曜】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左眼看到了右眼，右眼看到了左眼。

　　“萬(wàn)世的漂泊者，”

　　【死曜】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裂開了。反混沌連射炮射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將一切劃上句號(hào)的人。”

　　【死曜】用雙手合上自己裂開的臉，一口咬向【古途】，卻咬碎了自己的喉嚨。

　　僅僅是這樣的傷口，是無(wú)法殺死【死曜】。他會(huì)用一千五百三十二種赤鴉留下的悖反操作，這樣的攻擊殺不了他。

　　只可惜，他沒有掌握“源則悖反”。那是無(wú)以反制的極惡之術(shù)(shù)，在悖反者的千年歷史上，僅有赤鴉能夠駕馭它。

　　所以，當(dāng)(dāng)【古途】使出“源則悖反”時(shí)(shí)，他只能死。他不應(yīng)(yīng)死，死亡的概念于他無(wú)效。但“源則悖反”一出，因果律也失去了顏色。

　　于是，被【死曜】吞下的“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重生了。創(chuàng)(chuàng)世之樹拔地而起，樹干沖天，將【死曜】的尸體刺穿懸掛于樹冠之上。

　　【古途】輕撫著“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的樹干。

　　“安息吧。”他對(duì)它說(shuō)。

　　最后，它和他并未能挽回逝去的命運(yùn)(yùn)。

　　他們消滅了混沌，保全了“灰界第五環(huán)(huán)”。

　　但是，“第五環(huán)(huán)”構(gòu)(gòu)筑于“第四環(huán)(huán)”的基礎(chǔ)(chǔ)之上，而“第四環(huán)(huán)”已經(jīng)(jīng)覆滅。第三、第二、第一環(huán)(huán)亦然。作為“灰界”基礎(chǔ)(chǔ)的現(xiàn)(xiàn)實(shí)(shí)世界已經(jīng)(jīng)覆滅，這是一切的前提。

　　“灰界第五環(huán)(huán)”就像跑在一套沒電的筆記本電腦的游戲，隨時(shí)(shí)會(huì)在下一刻歸于虛無(wú)。

　　【古途】用“創(chuàng)(chuàng)世機(jī)(jī)”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種下了一顆種子。

　　他將一切的記憶存在了這顆種子中。當(dāng)(dāng)世界最終滅亡、一切歸于虛無(wú)時(shí)(shí)，這顆種子仍會(huì)頑強(qiáng)(qiáng)地在虛無(wú)中漂流。直到——

　　直到一萬(wàn)億年后，或許是更久之后，新的世界出現(xiàn)(xiàn)，新的生命染綠大地，而那時(shí)(shí)，這顆種子漂過(guò)了虛無(wú)的海洋，幸運(yùn)(yùn)地落在這片新綠的土地上。

　　這片土地的人們或許會(huì)打開種子，讀到這段記憶。他們會(huì)知道，曾有一群人戰(zhàn)(zhàn)斗為著某種希望戰(zhàn)(zhàn)斗到了最后。他們或許會(huì)把這段故事記載下來(lái)，傳頌出去，那么種子便以思念的形式住在他們的腦中，那些記憶中的人們也以這種方式獲得了永生。

　　不過(guò)，【古途】想，沒必要讓“第五環(huán)(huán)”的人們知道這些。就讓他們懷著欣喜與希望，度過(guò)最后的和平時(shí)(shí)光吧。

　　畢竟，人終究要死，未來(lái)其實(shí)(shí)并不重要，每一個(gè)當(dāng)(dāng)下才是人類能擁有的最大財(cái)(cái)富。

　　【古途】仰起頭，看著白色的創(chuàng)(chuàng)世之樹隨風(fēng)(fēng)散作了億萬(wàn)的碎片，如雪般悄聲降下。

　　“死者不能復(fù)(fù)生。”60天前，【空山徑】曾如是對(duì)他說(shuō)道。

　　“但是，人是有能力影響自己死后的事情的。”【空山徑】說(shuō)。“你可以給未來(lái)的人們留些東西，比如說(shuō)，訊息、影像，或是——代碼。”

　　【古途】望著60天后的未來(lái)，靜聽雪落。雪落如煙，風(fēng)(fēng)卷起了往昔，向著如夢(mèng)的明天起舞而去。

　　【遙】吃力地轉(zhuǎn)(zhuǎn)著輪椅，駛往創(chuàng)(chuàng)世樹下。

　　那里雪落如煙。

　　那里，有著她孑然的身影。

　　（第五卷《永續(xù)(xù)邏輯之環(huán)(huán)》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