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小區里已有老人早起活動,周桑踏著老舊的臺階,通過熟悉的樓道,來到那扇思憶已久的門前,側耳貼近聽了一會,里面寂靜無聲,想來比秋還沒起床。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只見房間里略顯狼藉,地上有一些紙盒和零散的碎泡沫。
一絲陰云浮上心頭,周桑快步走進去,果然,比秋的房間已經空無一物。
忿恨、無奈都無法描述周桑此刻心中復雜的情緒,只感覺胸中有塊沉甸甸的巨石,無邊無際,橫亙在那里,讓他無法呼吸。
周桑呆坐在比秋的床邊,屋內已經沒有任何她的痕跡,好像她從來沒有來過,沒有過“有人勿進”,沒有過羅煙,沒有過一起看的電影,沒有過相擁時的濃情。
周桑拿出那枚一直隨身攜帶的耳墜,久久凝視,和比秋的那些回憶仿佛就在昨日,甚至可以想起羅煙摔門而出的夜里,比秋痛哭時身邊的每一塊碎玻璃,甚至可以想起在那個寒冷卻又熱烈的山頂,雨水拍落在帳逢上的聲音。
難道真的只是幾句口角要就拉黑,搬家,老死不相往來,周桑不相信也不甘心。
在過往的記憶溪流中漫步細尋,他想要找到比秋離去的只緣片因。
隨著記憶的回溯推演,離別前夜的光景逐漸清晰,周桑想起比秋在火鍋店里的心神不寧,以及那晚言及別離時的避重就輕,想來比秋應該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離開,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依然沒有頭緒。
一夜的奔波勞累換來眼前這樣的結果,身體和精神的疲倦突然潮水一般涌來,不一會周桑就倚著比秋的床睡著了。
意識朦朧中,周桑好像聽到高跟鞋的腳步聲在樓道里回蕩,踢踢踏踏,越走越近,緊接著是鑰匙搭上鎖芯彈簧的聲音。
啪嗒!
周桑瞬間彈起,探頭出門,只看到房東一臉錯愕的站在門口。
房東:你不是出差了嗎?
周桑:你不是出國了嗎?
在之后的交流中,周桑得知原來比秋一個星期前就已經搬了出去,她還特地叮囑老白不要告訴自己。久經世故的老大叔面對小姑娘的如此要求,自然認為周桑有什么孟浪之舉,難怪之前老白推脫說自己出國旅游了。
后來周桑翻出兩人的合照還有聊天記錄,老白才相信兩人確實走的很近,即便不是情侶,也絕不是什么不軌之徒。
不過老白也不清楚比秋搬去了哪里,問他知不知道比秋公司在哪,他也搖頭。
突然,老白想起來比秋簽合同的時候沒帶身份證,就把工牌拍給了他,說著從手機翻出那張照片,淺藍色的工牌上,比秋穿著白討衫,扎著高高的馬尾,望著比秋那一臉天真的笑容,周桑心里又狠狠抽動了一下。
老白還要繼續收拾屋子,為下一任租客做準備,周桑就照著工牌上的信息,馬不停蹄地趕赴比秋的公司,希望在那里會有好消息。
比秋的公司很好找,方圓數公里之內只有座30多層的寫宇樓高高聳立,電梯升的很快很穩,但周桑的心里又不禁涌出一絲慌亂。
“叮。”
電梯到了。
公司布局和裝修看著檔次挺高,前臺和比秋相當年紀。
“比秋現在工作嗎?”
也許是周桑衣著隨便,頭發凌亂,面帶倦容,實在不像什么重要人物,前臺妹妹翹著腿,擺弄著指甲,瞥了一眼,說:“她啊,上周離職了吧。”
有種意料之中的失望,好像成績倒數的差生突然查到了自己的考試分數。
周桑不死心:“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前臺妹妹抬起頭:“你是她什么人啊?”
周桑一時語塞,是啊,他算是什么呢,男朋友?前男友?還是室友?
“我是她朋友。”
周桑語氣有些猶疑。
前臺臉上浮現出一絲狐疑之色,說“我不知道她去哪了,聽說好像回老家了。”
周桑還想繼續追問,門外突然走進來一行西裝革履的男人,步履沉穩,昂首挺胸。
再回頭,前臺妹妹已經優雅端莊的走了出來,面帶笑容,辭令溫婉,一口一個“總”,跟剛剛判若兩人。
此時此刻,前臺的舉止言談才與這里高昂的地價,奢華的裝修保持了一致水平。
前臺妹妹在談笑間還不忘和周桑使了使眼色,他識趣地走出了公司大門,深呼一口氣,按下了下行電梯。
“小伙子,等會!”
有個阿姨突然叫住周桑,是這家公司的保潔。
“我剛才聽見你說是小秋的朋友,你是不是在找她?”
周桑感覺心臟有些受不了,但還是拼命的點頭。
“我和小秋是老鄉,之前在公司她對我挺照顧的,上周她離職的時候還專門和我道過別嘞。”
仿佛抓住了最后救命稻草的周桑,為了打消阿姨的疑慮,打開手機相冊,再次翻出和比秋的合照。
“我是小秋的男朋友,但她突然不辭而別,杳無音訊,我迫不得已才找到公司來的。”
阿姨說:“你看著不像壞人,而且剛剛我看你確實很著急,所以我才叫住你的,不過小秋確實是回家了,好像家里已經找好了工作,以后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小秋有不少用不上的東西也都打包送給了阿姨。”
這算什么!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無路?
周桑已然有些麻木:“阿姨,能不能讓我看看她留下的東西。”
畢竟在出租屋里比秋什么也沒留下,周桑總還有些念想。
阿姨遲疑了片刻,還是答應了。
周桑跟著她走進樓梯間的一個儲藏間,里面堆放著一些雜物。
阿姨說:“像電扇、鼠標這種能用得上的東西已經拿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廢舊資料,雜物,準備等有機會賣掉。”
周桑不禁有些慶幸,沒有錯過比秋的所有。
在比秋留下的物品里隨意翻看,確實大多是很久之前的材料,夾雜著比秋娟秀熟悉的筆跡。周桑正想著要不要把這些資料帶走珍藏,想著想著差點把自己感動。
突然,一個小禮盒印入眼簾,在這堆雜物里,它的出現十分突兀。
周桑仔細地拿起來,打開,里面躺著的,竟然是一個耳墜,不用仔細看,周桑知道和比秋給自己的那個耳墜一樣。
那個被自己無數次在手里細細摩挲,無數次在思念比秋時凝望的耳墜。
比秋的話音猶在耳邊回蕩:“看著耳墜就當作看到我。”
可周桑沒想到,她已經把另一個耳墜拋在雜物堆里。
周桑突然發現最痛苦的不是相愛卻不能在一起,不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甚至不是十年生死兩茫茫,而是我拼勁全力想要追上你,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放下了,被遺忘,被翻篇了。
周桑已經忘記自己是怎么下的電梯,只記得渾渾噩噩的回到家中,早已淚流滿面。
他沒在這座傷心的城市多作停留,當天就買了硬座火車票回青島。
第一次坐這么久的硬座,周桑全程貼著冰冷的車窗,目無焦點地望向窗外,不冷,不餓,不困。
接近30個小時的路途過的很快,還記得中學課本里愛因斯坦說和美女坐在一起會讓時間變快,但萬萬沒想到被一個女人遺忘也能讓時間走得如此匆忙。
是失戀嗎?
不知道,周桑甚至開始不確定,從始至終,比秋究竟有沒有一個瞬間愛過自己。
回到青島后,周桑更加忘乎所以地工作,加班,但忙碌的工作根本無法讓他忘記這一切。
和比秋的回憶就像緊緊攥在手里的流沙,不管捂得多緊,只要有片刻空閑,只要有絲毫縫隙,就會消無聲息地流出來,流在臉上,烙在心底。
轉眼青島的項目就走到尾聲,周桑和項目里的同事也慢慢熟絡起來。
他們說,從那次請假回來之后周桑總是沉默寡言,總是喜歡看著遠方發呆,整個人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憂郁氣質,甚至以為是他家里出了什么變故。
項目結束那天,幾個年紀相仿的同事叫上周桑起去海邊走走,放松一下。
周桑這才發現來青島這么久,還不曾看過青島的海,也不曾喝過青島的啤酒。
但真沒想到這些平時低調沉穩的小哥哥小姐姐放松的方式這么夸張。
三五個人拎了幾件啤酒坐在海邊,喝多了就開始玩真心話大冒險,大冒險的形式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大家扔到海里。
毫無疑問,周桑很快就被這些神經病歡笑著扔了出去。
咸咸的海水沒過頭頂,又再退去,好像一場美夢,在周桑的生命里沖擊出一道高高的浪潮,卻又倏然消散。
周桑躺在沙灘上,眼里,心里滿是苦澀。
看著周圍指著自己捧腹大笑的男男女女,他突然慶幸有這樣一種方式,讓自己可以在這么多人面前,最后一次肆無忌憚得流淚。
趁他們喝醉后嗨皮的時候,周桑從口袋里掏出那個耳墜,看著這個一直隨身攜帶的亮晶晶的小東西,心情復雜。
但沒有片刻猶豫,周桑拼勁全力地把它扔向大海。
有個女生恰好看到,朝這邊走了過來:“你扔的是什么東西?”
周桑說:“我的青春。”
“切,矯情!”
但她馬上說她也要扔她的青春,說著從沙灘里撿出一塊小石頭用力丟出去。
周桑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大海,吹著涼涼的海風,他的心里真切地感受到,在這一刻,他的青春已經和比秋慢慢走遠,不能回頭,就像兩條相交線,除了一個交點以外,最終越走越遠。
故事有結局,生活卻不會有。
“秋,對不起,我答應你的,我食言了。”